梁秋收帶着這股憤怒回到舅舅家時,正好看見宗子晉穿一件休閑的黑色T恤,坐在長沙發一角。
他面前茶幾上擺着數學練習冊,梁遠站在他身側,宗子晉接過梁遠遞給他的筆,在草稿紙上寫下公式,傾身給他講題。
炎炎夏日,瓜果爛熟,書頁嘩嘩地翻着,在某一刻正好擋住從窗外射來的如絲光線,紙張被映照得薄而透亮,似乎發光的本源。
梁久坐他旁邊,看着這一幕時吃葡萄的手頓住,很難描述心裡忽地騰起的是一種什麼感覺。
大概是有幾分小洽逸。
她嘴角弧線勾起,忍不住覺得,除去宗子晉惹她生氣的時間外,平時他和她,以及她家裡人相處還是挺自然的,隻要不細究,是有那麼一點小情侶的樣子的。
梁久繼續剝手裡那顆葡萄的皮,随口問宗子晉:“吃嗎?”
“結合之前的條件,得出角1等于角2,AB就平行于EF......”宗子晉在草稿紙上寫解答過程,又在間隙裡轉向她,“吃。”
他側頭,梁久給他送到嘴裡。
梁秋收剛送完談盈樂回來,這一幕完完整整落在她眼裡。
由于才被江度維施以地球上最惡毒的詛咒,此刻她忽地感覺如沐春風,仿佛目擊了童話故事,關于愛情的那一塊碎片被拼上,又讓她相信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梁秋收随即雙手握在一起托下巴,故意沖梁久做出一個假假的“啊呀,好甜”的口型和表情。
梁久瞄了一眼宗子晉,他正埋頭解題目,還好沒注意到這裡。
她其實不喜歡有人說他倆甜,盡管身邊無論父母、同學還是朋友都在磕他倆,但名不副實她也是會心虛的。
尤其是宗子晉這一離了父母的視線就變臉的态度,萬一過個幾年他忍不了要離婚,豈不是所有人都要笑話她。
她露出一個讓梁秋收閉嘴的表情,梁秋收從玻璃果盤裡拿了顆青提,沖她眨眼着重強調:“我是說水果,水果好甜。”
明明都要離開客廳了,梁秋收又探頭回來:“水果真甜呐。”
梁久拿起水果刀,作勢威脅她。
梁秋收笑着溜走。
這幾天一直聽說舅舅腰疼,梁秋收托嚴刻家裡人的關系給他介紹了一個有名的針灸師,準備改天帶舅舅去看看。
安排好這些,一家人還坐在一起商量了下今年去哪裡旅遊的事。
梁久和宗子晉兩家人一年都會選個時間一起去旅行,考慮到梁遠要上學,一般都是選在寒暑假。
去年也是這段時間,梁秋收和他們随行,舅舅舅媽在出發前,既怕她去了玩不到一起她感覺不自在,又怕她不去她在家裡孤單,但旅程中一看,純粹是他們多慮了,玩得最高興的是她,一行人論起誰,最喜歡的人也是她——除了宗子晉。
今年大家考慮到舅舅腰疼的問題,長途飛行太疲憊,選了國内的地點,時間定在九月下旬。
這就是不帶還在上學的梁遠的意思了,梁秋收估計今年兩家人要在旅途中商定宗子晉和梁久的婚期相關事宜,再加上她要抽出時間籌備快閃店,便說今年她就不去了。
舅舅一向不幹涉年輕人的決定,也不勉強她,說要是她改主意随時加入。
晚上,梁秋收和梁久、宗子晉一起坐電梯下去,小情侶打算沿跨江大橋散會兒步,梁秋收一開始當起比橋上絢麗又潋滟的霓虹燈還亮眼的電燈泡,強行粘着梁久和他們一起走。
走到一半接到江度維電話,梁秋收挂斷好幾次之後他仍樂此不疲,仿佛又想出了什麼對她人格全面侮辱的大招亟待展示。
要不是她下午忘記問他偷樹的進展,梁秋收死活是不會接的,她隻好和宗子晉與梁久拉開距離,落後幾步接電話。
河風大而幹燥,吹過梁秋收的卷發,她以防萬一先發制人,第一句就問電話裡的江度維:“樹偷到了嗎?”
梁秋收話不間斷地通知他:“一周之内我要在外婆的院子裡見到。”
那頭的江度維顯然不想說這事,急迫的诘問聲傳出來:“梁秋收,你到底是想追談俱還是想跟他結仇?”
“怎麼你愛而不得開始走奪他家家産的路子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今天和你待一起那小女孩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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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方潭不喜歡自己媽媽這件事,談俱大概六七歲時就有了感覺,自然也感覺到了他沒那麼喜歡自己。
她媽媽是章家小女兒,叫章洽,上面還有兩個哥哥。
章家是做珠寶起家,顯赫一時,章老爺子老來得女,将章洽視作掌上明珠,章洽又從小容顔出衆,少女時期可以說是衆星捧月。
親事是談永圭不顧談方潭意願親自上門提的,兩家原本就交好,聯姻對談家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章洽屬意于他,二十五歲他們結婚,她穿婚紗站在雲亭閣二十五樓時,即便給她戴戒指的新郎面無表情,她也毫無察覺滿心歡喜。
婚後雲亭閣每年舉辦一次珠寶展,每次都有無數高級珠寶亮相于此,各界名流絡繹不絕,展出都選在她的結婚紀念日,定在她當年年齡的那一樓層。
結婚第三年後她生下談俱,十八年後珠寶展再不展出,因為這一年,談方潭出軌的事被捅破,私生女談盈樂出生。
再過兩年,章洽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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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量太大,梁秋收聽江度維介紹到這裡,連忙打斷:“等,等一下,等一下......”
河面有燈光璀璨的遊艇開過,她站在橋邊,幹燥河風吹起她的長發。
梁秋收将頭發别在耳後,深呼吸一口氣,不免覺得自己被當傻子耍了。
她将諸多信息消化了一遍,還是有幾分不可置信,想要确定般地在電話裡問江度維:“你确定,下午坐我旁邊的那個小女孩,就是那個私生女?”
江度維一副愛信不信的語氣:“你不是說叫談盈樂嗎,那不就得了。”
“但是她跟我說她是談俱堂妹......”
梁秋收說到這裡,回憶從腦海裡接二連三地蹦出來,梁秋收想到什麼,又立馬否認:“不對,她沒說過。”
當時她避而不答,梁秋收也就沒多問,隻一聽是姓談,便直接先入為主認定是堂妹。
她撩了一把頭發,用口型對前面還在等她的小情侶說“你們先走”。
梁秋收成長環境裡沒什麼男人養小三的樣本可以做參考,她隻是稍微代入了一下談俱,可以想象就以她和她媽的脾氣,能把出軌的始作俑者扔進機器直接打碎成粉末,再把任何沾邊的人處以極刑。
談俱有多讨厭談盈樂,梁秋收此刻就有多後悔她竟然還傻傻地發消息告訴談俱,她帶談盈樂出去玩了。
她心裡煩躁,怨恨無處發洩,隻好不滿地怪罪江度維:“那你下午怎麼不說?”
江度維那頭吵鬧非常,聲音混雜着音樂聲和人聲齊齊傳過來:“當時隻覺得面熟但一時間沒想起來啊,我也就見過她一次,那手機刷臉有時候還出bug認不出人呢......”
他後半句隐沒在嘈雜的環境音裡,梁秋收豎起耳朵也沒太聽清:“你那是在哪裡,吵死了。”
江度維那邊沒立即回話,喧嚣的聲響逐漸小了些,應該是他走到一旁安靜的地方去了:“我在狂歡我最後的單身生活,今天相親剛失敗,得了,我媽又給我介紹一女生,明天見面。”
他賣關子:“欸正巧了你還認識,想不想知道是誰?”
梁秋收絲毫不感興趣:“不想。”
“你來不來圍觀?”
“不來。”
“來呗,來玩。”江度維聲音又清晰了好幾個度。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