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珍視的親人們,都已相繼離去,至于那方禦榻之上,坐着的,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卻是整個瀛國的主君。
盡管他習慣在獨眠中度過漫漫長夜,無需任何侍女的陪伴,但今夜,在這樣的日子裡,他卻由衷地渴望能有一個人陪在他身邊,他想要一個,可以完完全全,屬于他一個人的東西。
“知道了。”他淡淡地應了聲,聲音中透露出幾分疏離和漠然。
于是謝千弦放下了紗簾,熄滅了裡閣的蠟燭,他就在外殿,倚着案桌睡了一夜。
他總算是能松口氣,看今夜蕭玄烨的表現,應當是對自己少了幾分戒心了。
夜半時,謝千弦隐約聽見些呓語,模模糊糊醒來,聲音似是從裡閣傳來,他忙去查看,昏暗的月光下,映着蕭玄烨痛苦的面龐,似乎正在經曆一場夢魇。
看着他滿頭大汗,痛苦掙紮卻又醒不過來的樣子,謝千弦試着輕聲喚了幾聲:“殿下?”
有幾個零散的字從蕭玄烨微張的唇齒裡溜出來,謝千弦附耳過去湊近了聽,剛才聽清,他隐隐約約喊的,似乎是…
“娘…”
謝千弦一愣,今日是?
先國夫人的祭日,也是德昭太子的祭日,也是蕭玄烨妹妹的祭日,這樣痛心的日子,整個瀛國卻不做一點祭奠,而是留下這苦苦守着嫡系血脈的蕭玄烨一人被夢魇纏身。
此刻瀛君,又是在哪裡?
是和蕭玄烨一樣念着舊人,還是宿在了别的夫人宮裡?
他望着蕭玄烨眼角滲出的淚,想必是很苦澀。
謝千弦輕笑一聲,從自己的笑中聽出了幾分無奈的自嘲,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離别之苦了。
生在亂世,亦如浮萍,他本無家,因此也無牽挂,學宮的矮牆仿佛能隔絕天地,也隔絕了他心中這些小情,心無所系,亦無所羁。
隻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有家有國的人,也會如此痛苦。
看着蕭玄烨眉頭緊鎖,他輕歎一聲,有些時候,有國,倒也似無國…
謝千弦輕輕用衣袖擦去了他額上冒出的冷汗,卻被那人猛的抓住了手腕,他吓一跳,掙了幾下卻也掙不開。
“别走…别走…”
他隻能歎口氣,和被噩夢纏身的人,沒什麼好計較的,隻願他醒來後能再念着幾分自己的忠心,便隻能任他抓着自己,安撫性的替他順順氣,“我不走,哪兒也不去。”
盯着他緊皺的眉頭,謝千弦自己也是個無國之人,這世上唯己一人的感覺,他懂,也不免有幾分感慨:“你這太子,也不好做吧…”
夢中,蕭玄烨再次置身于那無盡的火海,火勢如狂風般猛烈,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殆盡。
他的視線裡充斥着火光,耳旁充斥着慘叫與哭嚎,他瘋狂地揮動着手臂,想要撲滅那熊熊烈火,可火焰卻如同活物一般,越燒越旺,将他的希望一點點吞噬。
他看到了母親、哥哥和妹妹的身影在火海中若隐若現,他們驚恐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伸出手臂想要抓住自己,蕭玄烨拼命地向他們沖去,可那火牆卻如同無形的屏障,将他與親人隔絕。
他看見他最熟悉的身影在火海中化為烏有,他終于忍受不住,一聲咆哮後,義無反顧沖進了火海…
他想和母親,和哥哥,和妹妹一起走,起碼不要留他一人在世,可當他鼓起勇氣随他們而去時,夢裡的場景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火海熄滅了,隻有他一人在一片廢墟中埋頭痛哭…
“你們…等等我…”他哭泣着呼喚親人的名字,卻無人回應。
“别哭了。”
夢裡,一人向他伸出了手,小小的蕭玄烨看着那隻手,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哭的狼狽不堪,卻在這片荒涼中感受到了那隻手傳來的溫度,如冬日裡的一縷陽光,溫暖明亮…
蕭玄烨猛地驚醒過來,汗水已經濕透了他的衣衫,窗外的天色已經蒙蒙亮了自己的心髒卻還在劇烈地跳動着,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逃脫出來。
眼角幹涸的淚讓他一時睜眼困難,剛想擡起右手擦擦,卻感到了右手承載的另一份重量。
他扭頭看去,李寒之正靜靜地趴在床頭沉睡未醒,一頭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枕邊,顯得那麼安詳,那麼甯靜。
他一時竟也沒有叫醒李寒之,隻是靜靜感受着手相握的地方帶來的滾燙,他望着天花闆,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任由時光這樣流逝。
直到在外守着的夜羽輕輕叩響房門,提醒道:“殿下,該起來了。”
“知道了。”
謝千弦也慢慢醒來,趁他迷糊之際,蕭玄烨主動松了手,他看起來已經完全清醒,反倒是謝千弦還睡眼朦胧。
“該起來了。”蕭玄烨一邊對他說,一邊起身。
謝千弦清醒了些,但蕭玄烨不主動提昨夜之事,他便也十分默契的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