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許季生氣,趕緊又說:“但我真的想鑽研《紅樓夢》!水教授的課我想學東西,不想糊弄。你放心,論文肯定出一半力以上,不會挂機的!”
許季垂眼。
劉玲玲聲音本就溫和,現在更是刻意輕柔,軟軟綿綿,叫人受不了:“許同學,要不你給我講講這個賈探春吧?她為什麼哭呢?”劉玲玲說,“我以為哭的都是林黛玉。”
許季擡眼瞟向劉玲玲,這人是知恥而後勇了?
“這是賈探春的判詞,她要遠嫁國外,所以哭泣。所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許季指着畫上的題字,逐字逐句給劉玲玲念:“……清明涕送江邊望,千裡東風一夢遙。”
劉玲玲點頭。
“她離開家鄉和親人,再回不來,見不到,人倫痛苦,肝腸寸斷。”許季講着,餘光窺見劉玲玲嘴角迅速垂下,臉上溫和之色完全消失。但若說她賈探春共情,感到哀傷,眼裡卻分明一派輕松,絲絲歡欣。
許季第一次看不懂劉玲玲的演技。
“許同學,你以後會考到外地去嗎?”劉玲玲擡起頭,與許季對視,因為有肌肉記憶,笑容瞬間回到她臉上,“北京吧?”
許季很快回答:“我沒想好。”
畢竟報志願也不感興趣。
“你應該去北京,上清華北大。”劉玲玲步伐輕快走向下一件展品,“許季許季,快過來,這畫裡又是誰?”
許季快步趕過去。
……
劉玲玲但凡不懂,便請教許季。
兩人起碼在每件展品前駐足十多分鐘,多則半個小時。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同時轉身,才發現水院長就在身後。
“教授。”
“教授。”
水院長中氣十足:“其他幾個組都參觀完回學校了,你們參觀完也直接回學校去。”
“好。”
“好的,謝謝教授。”
許季和劉玲玲這才知道,他倆比其他組慢了數倍進度。
水院長已經轉身走了一步,又回頭:“路上注意安全啊!”
回過頭去,穿過看展的人潮,朝大門方向走去。
“教授還回學校嗎?”劉玲玲問身邊許季。
“你問哪個學校?”許季反問,“如果是附中,不回。他回陸大去了。”
水院長今天的課水完了。
劉玲玲和許季倒不急着走,繼續參觀。劉玲玲難得有逛美術館的機會,跟匹餓狼似的,發現任何新知識都想吞咽。
兩人從美術館出來,劉玲玲一沒表二沒手機,便問許季:“現在幾點了?”
許季看了眼腕上的機械表:“四點。”
劉玲玲點頭,田徑隊訓練五點半才開始,時間還算充裕。許季擡起手臂,準備攔車,劉玲玲卻眼尖手快,摁住他的手腕。食指和中指,緊扣在許季凸起的骨節上。
這是許季長到十六歲,第一次和同齡女生肌膚接觸——哪怕是幼兒園,他都沒牽過女生的小手手。
許季瞬間身體僵硬。
“時間還早,我們坐公交回去吧。”劉玲玲笑着說。
她的動機簡單且迫切,就是想省錢。
許季耳朵裡嗡嗡,完全聽不到劉玲玲說什麼,但竟然能緩緩點頭。
“那我們去公交車站。”劉玲玲說着向右走。在尋找公交車站這方面,她有絕對的天賦,指南針般左轉右轉,許季跟在後面,乖乖跟随“導航儀”。
“籲——”
劉玲玲回頭:“你怎麼歎氣?”
“沒事。”許季搖頭,他隻是緩過來了。
“快到了,就在前面了。”劉玲玲以為許季嫌遠歎氣,腳下加快步伐,大步流星,“我們從這邊穿過去,近。”
附近有不少七拐八繞的羊腸小巷,劉玲玲說着鑽進去。她一下子不見了,許季心急,急忙去趕,劉玲玲卻突然刹住,許季差點撞到她身上去。
“怎麼——”許季話沒說完,就被劉玲玲拉着,往回走轉入分岔口。她将中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許季止聲。
兩人就像電視裡聽牆角的人那樣,躲在轉角的水泥牆後,聽見一個中年男人講電話。
那男人應該是開了公放,聲音極大:“哎呀孫總,我哪能忘記您呀,我忘了我媽都不能忘記您!”
若努力豎起耳朵,還能聽到電話那端的粗犷回應:“呵呵,那怎麼我用自己手機給你打電話,你拉黑。換個号喊一聲劉老闆,你就答應了?”
“哎呀呀,誤會!沒有的事!”
“你欠的那一萬塊錢,已經逾期三個月了。你女兒是在七小上二年級吧?”
許季好奇,偷偷伸脖眺望,男人同他倆是反方向,正往巷子口走去,已經背對,許季隻能觀察到男人身材幹癟,穿了一件略舊的棕色皮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