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魚路沿線其實跟餘家灣差不多,大片大片的拆遷工地,她聽人說,附近的拆遷戶一平米能賠償四五千元,許多人賣了私房,轉頭就去買豪車,從此不上班,麻将打打,三亞逛逛。
要是自己家也能拆就好了……
可惜,劉玲玲家所在小區是另類,重型廠七十年代建的老宿舍,樓棟密集,又全是鴿子籠,開商家都精明,沒人願意來拆。
馬路沿上有個缺口,劉玲玲順着土坡走下去,再穿過一個安靜歇業的菜場,黑燈瞎火,路燈壞了,前些年社區的人來裝了套健身器材,也壞了,整個小區黑燈瞎火,破破爛爛。
若是白天擡頭仰望,小區外牆道道油黑印向下淋漓,跟常年沒刷的炒鍋一模一樣。
樓梯沒有全封閉,跟露天沒區别,她繞上二樓,一條走廊裡八戶人家,有六家十年前翻修了藍玻璃,隻她家和張龍家沒裝。
原因自然是沒錢。
劉玲玲家門虛掩着沒鎖,她推門進去,先經過廁所和廚房,這兩處在她家共用一室,跨着蹲坑炒菜是基本操作。
她再往前走,電視裡的古裝劇刀劍嘩嘩,外公和外婆蓋着被子,窩在客廳的床上。她家是一室一廳,客廳沒有沙發,隻有一張床,外公外婆愛看電視,就睡在外面。卧室裡搭了個閣樓,她平時爬上去睡,媽媽睡在下面。
母親劉貴珍也才剛回來,正吃着,一碟過年剩下的臘肉炒蒜薹,一碟榨菜,都擺在劉玲玲的書桌上。
劉貴珍瞟了女兒一眼,輕輕說道:“盛完飯記得把插頭拔了。”
她說的是竈台上的飯煲拆頭,不拔偷電。
劉玲玲拿了筷子端了飯回來,和劉貴珍一起吃,臘肉就兩三片,劉貴珍左夾右夾,就是不碰着它們。劉玲玲也不碰,夾了一筷子蒜薹,香!但過年時她吃過一回蒜苗炒的,臘肉的風味完全揮發出來,更香。
她眨了下眼,先别考慮蒜薹蒜苗,要說正事,劉玲玲瞟了一眼牆。上面挂着俄羅斯宮殿造型的時鐘,是外公當勞模時的獎勵,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一點十二分。
劉玲玲輕柔同劉貴珍商量:“媽,我今天發現,回來要到十一點了,附中作業不多但是挺難,感覺寫完要到兩點,明早六點又要起來坐車。”
劉貴珍放下正吃的碗,手放在桌面上。
劉玲玲端詳母親,與同齡人相比,她過早地蒼老,額頭眼角全是皺紋,眼皮松弛耷拉,唯獨兩道九十年代特有技法的文眉,濃豔飛揚。
“這樣下去我感覺撐不住,我在想,能不能改成住讀?”
對面沒聲,過了許久,劉貴珍輕聲追問:“住校要多少錢?”
“一千二。”劉玲玲觀察了一眼劉貴珍,趕緊補充,“但是是一學年,不是一學期!”
“十二個月,一個月一百塊錢。”劉貴珍張口算賬,氣呼出來,太長,像歎。良久,她淡淡地說:“今天太晚了,明天中午我給你取錢。”
“謝謝媽媽,謝謝媽媽!”劉玲玲點頭代替鞠躬,又強調,“到時候我問問老師,能不能把這兩天沒住的錢退出來。”
“嗯,你多問問。”劉貴珍說完重端起碗,扒拉兩口,就算吃完了。
劉玲玲也不敢久吃,幫着母親一起洗碗,完畢後快步回到書桌前。
附中的作業太難了,幾乎題題她都要翻書查,斟酌思考。
夜深後,眼皮上下打顫。
她跟劉貴珍說要寫到兩點,結果寫完一望鐘,三點都過了。
劉玲玲蹑手蹑腳爬進閣樓,忽然想到許季說要給她布置兩百個單詞。唉,明晚不用睡了,背完直接去上學,也許9路上還得背……
她爬梯的步子變沉。
第二天接過許季的筆記本,亦是雙手沉重。
許季瞧出她手往下墜,不由問道:“怎麼,覺得多了嗎?”
“不多。”劉玲玲模闆型微笑,“你這筆記本皮的,沉。”
“我給你準備了兩個筆記本,隔天交換。”許季告訴劉玲玲,這樣便于他挑選單詞。
劉玲玲機械性鞠躬,緻謝。
“唉唉,快去看快去看,選修課分班出來了!”張錫豪突然推開後門,闖進來。
劉玲玲看他這麼激動,生了疑問:“不是按照自己選的課分嗎?”
“不是。”張錫豪氣喘籲籲告訴她,選趙本山的人太多,教務處不得不按上學期選修課成績排序,像張錫豪這種沒成績的,被踢到弦樂去了。
俞戀倒是留下了,排在最後一名。
看來俞戀成績還行,至少中遊偏上,劉玲玲想着,又問自己:“我呢?”
“沒找着你!”
劉玲玲慌了,自己不會踢到那種要花錢的課上去了吧?急急忙忙跑去一樓公告欄看,《從紅樓夢到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在最後一頁紙上。别的課不說爆滿,至少能選八成三十來人,隻有她選的這門,僅僅十個名字,很是單薄。
附中二十三個班,有些班可能一個人都沒選,劉玲玲抿嘴仔細讀,竟然發現自己的名字和許季的名字連在一起。
她壓在他上面。
許季不是沒選課呢?
劉玲玲左問右詢,解開疑惑:《從紅樓夢到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其實隻有六個人選,剩下四人,各種原因沒有選課,自動安排到該班上。
自動安排?呵,實際就是湊人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