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島螢已經很久沒有像今晚這樣失眠過了。
或者,作為一個可以将那些庸人自擾和心緒理智地分割開的人來說,他就從來沒有這樣輾轉反側過。
夜色逐漸深了,他周圍的隊友們一個比一個睡得香,叮咛夢話和呼噜聲在靜谧的空間裡交織,隻有他,思維比白日攔網訓練時還活躍。
再這麼無意義地躺下去也不是個事,月島螢幹脆一鼓作氣地掀開被子,疾步竄去了活動室的陽台。
今晚是個真正的月黑風高夜,活動室裡昏暗得緊,他憑着街邊路燈那點可憐的光源摸到陽台邊,手肘撐在欄杆上,支起下巴看着夜色發呆。
月島螢閉上眼,試圖用他引以為傲的理性分析今晚失眠的原因,但事與願違,眼前昏黑一片。
緊接着,昏沉的世界忽地現出幾抹灰白。
不等月島螢反應,本聊勝于無的灰白霎時間就蠶食掉了所有顔色,隻給他餘下無盡頭的白。
像大雪一樣,去年的那場大雪。
可現在眼前再也沒有那抹灰藍色的支點,一切都茫然而空曠,他好像早已迷失在了那場鵝毛大雪裡。
幸好還有一息理智尚存,月島螢搖了搖頭,掙紮着妄圖逃出這片極不合理的幻象。
真是離譜,他想,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迷離在大雪裡了,或許合宿結束之後,自己真應該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看來這一招行不通,月島螢皺了皺眉,正要睜眼,手臂上突然傳來一滴涼絲絲的觸感。
水珠在皮肉上化開的觸覺真實,他卻前所未有地猶豫起來。
依舊是那場幻境嗎?還是真的……
下雨了?
呼嘯了幾個小時的大風終于迎來了它的得力搭檔,轉眼間,眼前的世界已被簌簌大雨所占領,雨珠毫不留情地打進陽台,月島螢所站的那一小片空間分秒間就淪陷。
他忙不疊後撤幾步,衣角已經沾上了些雨水,雨似乎越來越大了,月島螢當即決定退回寝室裡去。
合上活動室的門,他習慣性地朝另一個方向瞥了一眼,那裡的門半敞着,女士包還挂在門把上晃蕩,一切都和晚上洗漱過後他看的那一眼别無二緻,仿佛沒有人再踏足過。
可,那正是女生宿舍。
——難道川濑久夏還沒回來?
這想法驚了月島螢一瞬,走廊間充斥着淩亂的風雨聲,一時間,一個憂心的假設從他心中升騰而起。
直覺牽引着月島螢拉開門再次走上陽台,急躁的雨珠瞬間濺了他滿身,他卻不管不顧地扶着欄杆朝下望,宿舍門口的那條大道上連個動物的影子都沒有,更别提他心裡記挂的那個人。
這種時候,沒有反而是最大的好消息,月島螢緩過神來,看着半個身子都被打濕的自己,不禁覺得好笑。
或許她早就在私事那邊住下了呢?或許她是坐車回來的?或許她自己帶了傘呢?
因為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就心慌意亂的,他今晚這像什麼話?
他們兩個人難道很熟嗎?
加入排球部已經一月有餘,川濑久夏像是徹底忘記了他們在上一個冬日裡的初見,對他的态度客氣而普通。
她可以和菅原學長、山口忠、日向翔陽,甚至影山飛雄那個排球呆子談笑風生,卻獨獨隻把他當作排球部的普通學弟。
憑什麼?
月島螢自認不是一個喜歡鑽牛角尖的人,但川濑久夏那若即若離的态度卻像一根隐形的毛刺一樣住在了他心裡,每當看見她,心裡就發緊一次。
你不會早就把那把傘、和那天博物館裡的經曆給忘了吧?
我對你來說,是無足輕重的存在嗎?
那你對我來說,又有着什麼意義呢?
朦胧不清的心緒像毛線團般糾纏在了一起,月島螢靠在陽台門上,無視掉那些喧嚣風雨,開始犯起愁來。
細碎的咳嗽聲就在這個時候闖入了他的耳朵裡。
那聲響真的太過微弱,就和一盆水被灌進大海那樣渺小,天地間風雨如注,按理說他應該會直接忽略掉它的。
——但它又是那樣熟悉。
熟悉到幾秒鐘之前,它還在月島螢的腦海中回響。
他條件反射般扒在欄杆前往外看,原本空空如也的大路上此刻卻多了一抹藍白相間的身影,她狂奔到路邊早已打烊的便利店門口避雨,渾身都濕透了,不住地顫抖着。
她無力地靠在柱子上,一手捂着唇,咳得整個背部都弓了起來,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耗盡了,她腳步猶疑,似是再也沒有勇氣跨進雨幕裡。
川濑久夏并沒有做出他預想裡的完美措施,她甚至沒有傘。
霎那間,月島螢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似的,他怔怔地望着那抹單薄的倩影,出不了聲,隻是定在陽台上。
大雨滂沱,水珠帶着重力和狂風砸在他探出去的半個身體上,又冷又疼。
月島螢稍稍被這毫不客氣的雨珠砸清醒了一些,旋即便意識到了一個更急迫的問題。
川濑久夏此刻回不來。
她還在猶豫着,驚心的咳嗽已經暫時停歇了,身體卻仍在發抖,腳下的步子略微邁出去一步,卻又立刻縮了回來。
對了,傘!
月島螢恍然回想起來,他是把那把傘帶來了合宿的!
一秒鐘都耽擱不得,月島螢飛速沖回了男生宿舍,可所有人都在沉睡着,他隻好輕手輕腳地找到自己的包,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鍊翻找,拼命不發出一點動靜。
越急越達不成目的,月島螢從沒覺得包裡放了這麼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他煩不勝煩地扒開那些小物件,卻始終沒摸到傘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