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淳顯然低估了鳳陽王在大昭的影響力。
鳳陽王一脈自國家飄搖的動蕩之際拼殺而出,他的影響不在一姓一氏的手握大權,而是成了大昭所有朝臣心中忠誠良将的标杆。
加之立嫡立長又是刻在大昭士大夫骨子裡的觀念,在那些滿朝文武眼中,李淳就是寵妾滅妻,嬖子配嫡,大都耦國,遲早生禍。
即使已經立了皇太子,朝臣們仍舊不死心。在他們看來,資質平平又無母族傍身的李銘,空有太子的頭銜,别說是與郭貴妃所出的三皇子李穆一争高下,就連清河崔氏崔淑妃所出二皇子李郓也比不上。
衆所周知,曆史上的太子永遠比皇帝多,不是所有的太子最後都能做皇帝的。
讓很多人感到慶幸的是,李銘真的不是一個争氣的太子。
所有交到李銘手上的事,幾乎都會被搞砸,最後隻能元德帝親自給李銘收拾爛攤子。
朝堂上改立太子的聲音,自立太子之初就從來沒斷過。随着元德帝年歲漸長,朝臣幾乎是被鮮明地劃成了三派。
太子黨,二皇子黨,三皇子黨。
元德帝每天都看着這些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争鬥不休。
他很想把那些不忠于太子的臣子全部弄死,但他知道他做不到。
即使現在,他大權在握,明面上他再也不用受任何臣子的脅迫,可他還是做不到。
蘇贽輿不屬于任何一黨。
蘇贽輿的立場很明确,他是一個從不結黨的孤臣。
但蘇贽輿一直都瞧不上太子李銘。
蘇贽輿被任命為稷下學宮祭酒的同時,也被封為太子太傅。
李淳要讓這位天下第一鴻儒做皇太子李銘的老師。
有才華蓋世的蘇贽輿輔佐,就算郭氏在朝中的勢力樹大根深,也敵不過若幹年後稷下學宮蘇先生弟子桃李滿天子,占據大半朝堂,屆時全天下将蘇贽輿視作仲尼轉世的讀書人,也必定站在太子這一邊。
然而,不過十日,蘇贽輿自請辭去太子太傅的頭銜,堅決不願再做李淳的老師。
“蘇先生這是為何?您現在是太子太傅,未來就是帝師,這是何等榮光?别人求都求不來,先生為何要辭去?”
“微臣愚鈍,不堪為太子的老師,還望陛下另請高明。”
“可是太子哪裡惹怒了先生?朕代太子向先生賠罪。”
“陛下還是親自去問太子吧。”蘇贽輿言語中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微臣不求太子将微臣看作老師,隻求太子能做到為人君的本分。”
蘇贽輿辭做太子師一事,在朝中掀起不小的風浪,讓太子李銘本就淺薄的根基更加搖搖欲墜。
“蘇先生那樣剛正不阿的一個人都不願做太子老師,可見太子實在是朽木不可雕……”
“也不知道太子到底做了什麼,能把惹怒蘇先生那般的君子……”
“……”
蘇贽輿辭做帝師後不久,收了一個寒門做徒弟。
蘇贽輿對外宣稱,沈不寒才是他的開山大弟子。
元德帝起先對此事十分惱火,蘇贽輿甯願将一個寒門收入門下,都不願做帝師。
直到見了沈不寒,元德帝的怒氣才消弭了幾分。
清隽雅潔,芝蘭玉樹,不過是稚子幼童,言行舉止已能瞧出君子風緻,簡直和蘇贽輿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若不說是徒弟,還以為是蘇先生的親兒子。
将李銘和沈不寒對比起來,李淳都替李銘感到羞愧。
後來,李淳也不糾結這個事了,隻當蘇贽輿清高慣了,李銘實在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蘇贽輿提出,要将李琅月收入門下。
“蘇先生這是幾個意思?”
李淳目光冷冽地打量着蘇贽輿,似要将蘇贽輿看穿。
“陛下不必如此揣度微臣。”
蘇贽輿坦然地應對李淳的審視:“微臣想收郡主做弟子,與郭氏和三皇子沒有半分幹系,純粹是惜才。”
“惜才?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你惜什麼才?她現在甚至連話都不會說!讓她進學宮念書已是朕的格外開恩!蘇贽輿你不要得寸進尺!”
“那隻是郡主受了驚吓才導緻的暫時失語!陛下身為郡主的外祖,應當對郡主多加呵護而不是言語嘲諷!”
蘇贽輿寸步不讓:“郡主雖是女子,但微臣可用項上人頭向陛下保證,郡主三年之内必是學宮翹楚,成年後必是人中龍鳳,文韬武略絕不輸男兒半分,可為我大昭棟梁。”
“可她姓謝!”
李淳的眼神陰沉得足以殺人,但蘇贽輿絲毫不懼。
“她也可以不姓謝,隻姓李,隻做陛下的孤臣。”
“微臣是孤臣,微臣教出來的徒弟,也隻會是孤臣,永遠忠于大昭,九死不悔。”
“好,很好。”李淳冷笑,“那朕姑且給你三年,朕倒是要看看,她要如何成為學宮翹楚。若是做不到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