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無意外,康熙對于自己的發妻一向十分尊重,并不會反駁對方,但此時卻破天荒的沉默一瞬,眼神猶疑:“還得是皇後思慮周全,否則朕也想不到這一層。”
頓了頓,終究沒有将皇後挑人一事點明,轉而叫人将太醫請來細細詢問。
月晚有些驚訝,但内心并無波動,擡眼看向笑容變得有些勉強的皇後,面上毫無波瀾。
富察嬷嬷輕輕拽了一下赫舍裡皇後的衣袖,後者表情一僵,一時間有些慌亂,正忙着整理思緒時餘光瞟向月晚,見後者已經轉過頭認真聽太醫回禀,松了口氣。
“你的意思是,馬佳庶妃懷像甚好,但因着是頭一胎,也得好好調理一番,以免出了什麼意外?”康熙大手一揮:“這不算什麼,朕私庫裡有的,你盡管給馬佳庶妃用,務必要讓這一胎平平安安的生下來。”
宮内妃嫔份例向來有定數,若是想要超出份例的物件需得自己掏錢問内務府買,康熙此時提出走私賬,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寶璐日後因調理一事與其他庶妃起官司。
皇後聽聞,面上并無不悅,也深知此時的康熙并不是能輕易被勸住的,索性添了把火:“皇上思慮周全。隻是臣妾想着,調理身體的藥膳倒是其次,馬佳庶妃懷着皇上登基後第一個皇嗣,合該多給些獎勵,以便激勵各位庶妃勤加努力,為大清開枝散葉才是。”
隻怕不是激勵,反而會刺激了别人。月晚冷眼瞧着皇後口若懸河,在對方轉過頭詢問自己意見時沉默一瞬,輕輕點頭。
“若朕沒猜錯,皇後這是已經有了想法?”康熙又開始甩着玉佩,神情自若。
“是。”赫舍裡皇後點頭,“皇上覺得,給馬佳庶妃大福晉的份例如何?皇嗣的将養可并非易事,各方面都要精心。大福晉份例比小福晉多出一倍的貢碳,很是方便馬佳庶妃在冬日裡取暖。”
“除此之外,大福晉還可在宮内設置小廚房,馬佳庶妃用膳也能更方便些。哦,對了,如果給馬佳庶妃将份例提到大福晉,那便可以搬到鐘粹宮正殿入住了,那裡也更大些……”
“搬殿的事先不急。”康熙出言打斷:“寶璐月份還淺,等春日裡暖和了,皇嗣安穩後再說也不遲。至于用膳一事,便叫她從禦膳房取菜,鐘粹宮離乾清宮不遠,也能吃的更好些。”
皇後今天第二次被康熙噎住,心下微惱,但想到自己的目的,還是從善如流道:“皇上聖明。”
除此之外,大福晉比之小福晉還可再添一名宮人,恐怕這才是皇後真正的目的。
顯然,康熙也想到了這層,但他出手給寶璐的獎賞實在是貼心且豐厚,故而月晚在接到寶璐眼神時悄悄搖頭,示意對方接下這顆糖衣炮彈。
比之實實在在的好處,明面上可以看管住的眼線反而無足輕重,更何況康熙正在興頭上,若是強行拒絕反而會招來對方的猜忌與厭惡。
隻不過……
“皇上容禀。馬佳庶妃年紀尚幼,又是宮裡第一個有喜的,經驗實在欠缺。太醫雖好,但終究是外男,許多話不好說出來,若是換了經驗老道的嬷嬷貼心照料,也能更保險些。”月晚懶得細想康熙一瞬間的不自在從何而來,既然皇後給的已經足夠打眼,不如此時自己趁機給寶璐要個齊全。
“咳,張庶妃思慮周全,那便依你所言,朕回頭請皇瑪嬷挑一個嬷嬷送去鐘粹宮。”康熙大手一揮,無需月晚多費口舌便将此事攬在自己身上。
“張庶妃與馬佳庶妃果真姐妹情深,竟能為對方考慮至此。隻不過本宮方才瞧着張庶妃臉色不是很好,想來有些不适,要不要再讓方院判請個平安脈看看?”赫舍裡皇後笑容真摯,一點瞧不出來是在給人挖坑:“畢竟張庶妃與馬佳庶妃同樣受寵,說不定是有了好消息而不自知呢?”話裡話外将二人比個徹底。
月晚假裝沒有聽出對方言語中的挑唆,點了點頭:“方才席間悶熱,的确有些不适,那便承皇後娘娘的好意,麻煩方院判了。”
結果自然是月晚隻是精神有些不濟,并無身孕。
康熙稍微有一點失望,但頃刻間便将這點情緒抛之腦後,起身道:“朕與皇後出來的也夠久了,未免皇瑪嬷與皇額涅擔憂,這便回去罷。”說着,深深看了一眼月晚:“……張庶妃送完馬佳庶妃回宮,便不必再回到宴席上了。”
……
“皇上不是說姐姐可以不必回去,怎麼這麼快就要走?”
寶璐如鴕鳥般沉默着不敢看月晚的眼睛,幾人慢悠悠回到鐘粹宮東偏殿後,見月晚不發一言便要往出走,終于忍不住,委屈着開口喊人。
“……”月晚瞧見對方豆大的淚珠,歎了口氣:“都是要當額涅的人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哭?收收神通吧,懷了孕的人可不能哭太久。”
“姐姐,生我的氣了,不理我了。”越是親近的人安慰,便越是覺得委屈,寶璐聽着對方的輕言細語,抽噎着更是大聲。
“我哪有不理你?隻是有些事情要交待給玉蕊,沒說現在就要走。”月晚無奈上前,拿着手帕給對方擦淚。
“你有!你都沒笑,也沒跟我說過話,你肯定是生氣了!”寶璐并沒有如之前一般被輕易糊弄過去,抓着月晚的衣袖不松手。
“……你也知道我生氣。”月晚眉眼淡淡,吓的寶璐一縮,但仍舊沒有放手。
月晚也不扒開,隻靜靜的和對方對視,最終是寶璐從理直氣壯到心虛,狼狽的移開雙眼。
“我知道,姐姐說過我還小,身體沒長全,不必急着子嗣一事。”寶璐嗫嚅着開口,聲音很輕:“可是,我總覺得,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麼,皇上他就要被人奪走了。”
“……你不是一直很害怕皇後嗎?不怕跟她結仇?”月晚得到的答案和之前猜想的别無二緻,心下微歎。
“我怕。”寶璐哽咽着:“可是我更怕自己被他就這麼忘了。”
“……”月晚不知該作何表情。
少女對皇帝芳心暗許,是月晚早就知道的,隻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對皇帝已經情深至此。
“……值嗎?”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另一半的注視,将生育作為挽回情感的手段。若是放在現代,月晚會想方設法打消好友的念頭,敲她的腦殼問她是不是這裡進水了。
可這是在清朝,在後宮,在這個出了名的風流多情的康熙身邊,月晚無法用一句話輕飄飄的指責對錯,隻能想法設法、拼盡全力保護好自己的朋友。
月晚抛去無法改變曆史的無力感,最終還是心軟着揉了揉對方的頭,輕聲歎息。
“别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