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形容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像是大海和高山都以光速在自己身邊呼嘯而過,連最後一絲空氣都被抽壓殆盡。
宛若失重。
易南無神地睜開雙眼時,還以為自己在下墜,但等那眼珠緩緩開始聚焦,意識逐漸清醒,他才感覺到自己背後是有阻力的,他既不是落了水,也不是墜了崖,更沒有渾身是血地躺在一片狼藉的馬路邊。
他躺在一張單人床上,床邊是滴滴作響的儀器,微微一動,就感覺輕薄的病号服在細膩的肌膚上摩挲。
易南茫然間想到自己可能在醫院,但是暈倒前的執念太強烈,他向空中某種不存在的地方伸出手,手背上還紮着淡紫色的針頭,兩條細窄的白色醫膠襯出他手掌的單薄,他眼睛半睜半合,低聲呢喃:“路......”
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像是有人好不容易坐穩了椅子,一道力把他的手給拍了下去:“哎喲,我滴個祖宗,趕快把手放下去,都出了那麼多血了,還想針管倒流。”
這是耿躍的聲音,帶着公鴨嗓标志性的沙啞,在熬夜後尤為明顯。
易南眼睛終于完全睜開了,即使視線還是霧一樣地迷蒙,病房裡推車的滾輪聲、隔壁床的老大爺的哈欠聲還有更遠處走廊上的匆忙腳步聲回歸了他的腦子,在一瞬間帶回了他全部的心跳。
這一次,眼前沒有刺眼的藍色字體,也沒有能把人震聾的遊戲警報,仿佛經曆了一場漫長的夢,四肢都灌滿了長途跋涉的疲憊。
他輕輕轉過頭,嗓音啞得都快變調了:“耿躍?”
“是我是我,”耿躍眼皮下挂着一雙大大的黑眼圈,上上下下把他瞅了一眼後,才撐着床邊起身,飛快地撂下一句“可算是醒了,你先别亂動,我去叫醫生過來看看情況!”就跑出了病房。
以外人的視角來看,易南皮膚蒼白如紙,那雙清亮的眼睛溢出幾絲病氣,看起來卻絲毫不顯衰弱,反而能激起了人對某種可愛動物的保護欲,從淡色病号服裡露出的那截脖頸也是光滑細膩,眉目清澈,五官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
旁人隻要遙遙看上他一眼,就能立刻陷入一種甯靜而柔和的氛圍中,從此塵嚣盡忘。
易南小幅度地動了動手指,紮進自己血管的細長針頭帶來一道鮮明的異物感。
槍擊遊戲,世界通緝犯,搶劫,綁架還有最後的股市神話。
是夢嗎?
不,不是,他突然很可悲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夢境一般模糊而破碎,像是隔着一層朦胧紗布看着一場接一場轉場生硬的情景劇,但是他這幾天的遭遇,每一天都清晰而連貫,他甚至現在還能回想起跳動在他掌心的脈搏,來自那位被他綁來的年輕少爺,帶着滾燙的溫度,連最後掌心的紋理都是那麼生動。
哪個人能做出這種夢,易南神态安靜,面無表情。
細節狂魔也做不到這麼細節啊!
“血壓、脈搏都很正常,”被耿躍叫來的醫生仔細查看了一下電子儀器,又上前隔着衣服按了易南身上幾個部位,“有哪裡疼嗎?疼要立刻說,哪怕隻是一點點。”
易南抿着唇,過了一會,在耿躍緊張的注視下搖了搖頭。
醫生長舒一口氣,放下了聽診器,把記錄筆也别在了胸口,慶幸說:“還是年輕好啊,運氣亨通,大馬路上被車撞了,骨折和内出血都沒有,除了頭上、腰上還有腿上的幾個外傷出了點血,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昏迷了這麼久。”
耿躍脫口而出:“好事啊,說明他身體原本就好,禁得起撞。”
醫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等會去四樓拍個腦部CT,看目前這個昏迷狀況,還不能排除有顱腦損傷的情況。”
易南低頭看了看自己大腿和腰上的紗布,雙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摸到了一條細小的傷口,他重新擡頭,在醫生表面表現乖巧:“請問我昏迷了幾天?”
醫生對病人的情況了若指掌,張口就答:“好像有個兩三天,不過你算醒得早的了,還有一大堆人沒能醒過來呢,就因為一個人酒駕,造成這麼多人死得死傷得傷,哎。”
說到中途他就開始連聲歎氣,不停用布巾擦拭着眼鏡,易南心中疑惑......這話怎麼聽起來不隻他一個人被撞了,正要開口問個究竟,門外一個護士喊了一句,聽起來是有其他床的病人也醒了,醫生又腳底帶風地跑了。
耿躍摸毛團一樣地摸了一把他的輸液袋,又沒骨頭一樣地攤在了床邊,屁股撅起,随口抱怨道:“我早就說過跑腿這事不靠譜,什麼東西我們網吧裡面沒有?偏偏刁難人過那麼大一條馬路去買甜筒,吃死他算了,以後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沒網管跟他跑腿,遇上這鬼糟心事!”
易南耐心地聽他講完,才歪着頭問:“我被撞那天,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耿躍頓時用那種“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眼神”看着他,好半天,這人重新把自己支起來,想着這可能是易南腦子被撞壞了的後遺症,語氣沉沉地說:“那天發生了兩件大事,一件天災一件人禍,每一件都可以被稱為年度最慘烈的事故之一。”
一看他就要拖長調子侃侃而談,易南回想起了之前被他念戀愛腦小作文折磨的陰影,臉色木然地打斷:“用正常的語氣跟我說話,把這些日子你看到的營銷号都忘了。”
耿躍老實了,挑重點說了:“那天晚上中心街發生了這幾年來最大的一起連環追尾車禍,一個醉鬼用200碼在市中心飙車,正好中心街那邊大堵車,裡面的車都是屁股緊貼頭的,他這麼發瘋地往外圍一撞,不就相當于一連串全撞了,總共32輛車,還有十幾輛車在附近,一看情況混亂還以為出了什麼事,都是橫沖直撞的,場面混亂,聽說死了好幾個人,傷亡的人都被轉到這個醫院來了。”
易南倒吸一口涼氣,訝異地重複說:“三十二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