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易南轉頭就被自家小弟開車載到了一家廢棄工廠，看他們熟練的模樣，那工廠看起來是他們團夥的長期戰略根據地，因為是廢棄的，裡面可以随意改裝。

連帶位置也偏僻至極，完全可以把炸彈當煙花放，哪怕響聲震天，最近轄區的警察估計還要反應個幾天。

從别墅到工廠，易南也沒花多長時間去适應這個從天堂到地獄的落差，他一向得過且過，隻要有個能擋雨的地方睡覺就很滿足了，隻是他有點疑惑，所以把手搭在商務車上，猶豫很久才組織語言發問：“我們不是搶了很多地方嗎？”

那些搶劫來的錢呢？犯罪夥伴John活得那麼講究，怎麼他們這麼大一個團夥住的地方卻好像一間随時要準備鬧鬼的危房？！

面具小弟收拾完東西，站起身來：“是這樣的，老大。”

“嗯，”易南希望他能給出一些自己能接受的理由，示意其繼續，“你說。”

面具小弟遙指了一下準備進門的另一個小弟：“那個人比較喜歡賭馬。”

小小年紀不學好，易南後牙隐隐作痛：“所以錢都賠光了？”

“哦那倒沒有，那隻是很小一部分，”面具小弟無所謂地回，又指向啞劇小弟：“那個人很喜歡收集各種類型的槍械。”

“所以我們的錢都用來□□和炸彈了？”易南望着面前黑色水泥廠，目光閃動，光是想象這裡面可能藏着數不勝數的M6/7他就覺得他要瘋。

“哦那也沒有，隻是很小的一部分，”面具小弟走在他前面，為他打開了門，正好口哨小弟和他擦肩而過，他順嘴又提了一下，“至于那個人，他每月都會買一大堆昂貴的酒水和茶葉，但那也隻是一小部分。”

還整的挺高尚的，易南十分勉強地勾了一下嘴角，心想他不會是養了一群吞金獸吧，他問：“那還有剩下的一大部分錢呢？”

他話音剛落，面具小弟轉頭鄭重而赤誠地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什麼莊嚴的宣告了。

易南：“......”突然有些緊張。

“當然是奉獻給了老大您偉大而崇高的藝術夢想！”面具小弟面色激動，語氣高昂。

“......”易南眼皮狂跳，已經預感到了幾絲不祥，“什麼鬼？”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工廠的最裡面，面具小弟說完，伸手扯住了身後一大塊泛黃的幕布，随後用力一拉，泛黃的幕布被拽下來，藏在其下的三十多副油畫也暴露在空氣中。

那些油畫比尼克帶來的那群嬉皮士男團的頭發還五光十色、七彩斑斓，其狂野粗犷的線條幾乎要掙脫木闆跳進眼睛，易南強忍着看了幾幅，一副是被綁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右邊大片大片的紅，右下角還有個指甲蓋大小的人頭，另一幅是兩隻簡筆小雞，繪畫水平堪比剛進幼兒園的小朋友，仔細一看那雞是紅色的，尾巴還有點長，說不定原來是隻鳳凰隻是被硬生生畫成了一隻雞，諸如此類的還有藍黑色泡面......也可能是瀑布，反正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三十幾幅堆在一起，就那麼瞄上一眼都能讓人雷得内焦裡脆。

面具小弟難掩崇拜：“這麼些年，您不辭辛勞，遊走于收藏品黑市，喬裝進入拍賣會場，以高于市場價十幾倍的價格拍下這些人類藝術史上遺落的眼淚，都是為了踐行自己的美學主義。”

易南麻木了，什麼美學主義，這叫“停留在石器時代”的審美。

面具小弟話鋒突轉，語氣也變得低落：“當然，老大您的審美是天才般獨特的審美，注定不能被這個世界的其他人欣賞，所以這些油畫到現在也一直沒有賣出去過。不過天才總是孤獨的，想必您在深夜獨自面對這些藝術的瑰寶時，心情應該是既感動又欣慰吧。”

“......别說了，”易南被徹底擊敗了，他低着頭，一手撐着牆，聲音氣若遊絲，沒有誰告訴過他玩個槍戰遊戲還能遭受靈魂重創，

其他小弟都湊了過來，開始瘋狂鼓掌，其臉上的神情表明他們都被自家老大感動了。

口哨小弟端着茶杯緩緩走過來，歪着頭笑着問他：“老大你怎麼了，難道改變心意不追求藝術了嗎？”

“.......”轉瞬之間，易南想到了角色演繹度的負值警告，于是他掙紮求生，一字一句像是從肺裡割出來一樣，實在泣血，“不，我是.......真心......熱愛......藝術。”

【“勇敢追夢”，角色演繹度＋1%，目前3%】

這1%加得過于艱難，易南輕輕呼出一口氣，周圍頓時掌聲雷動，而他眼睛失神，想着有時候一個人活在世上還是挺無助的。

工廠寬敞，功能區分割明确，家具陳設簡單而樸素，尤其是随處可見的槍械子彈，易南推着保險箱進來的時候，感覺一個窮兇極惡的犯罪頭頭就應該住在這麼一個地方。

室内通風良好，卻充滿着鋼鐵和火藥的味道，沙發，台燈和床明顯都是二手市場淘的，桌子許久未用，桌腳間已經結了好幾層蜘蛛網。

小弟們也仿佛從沒意識過條件有多艱苦，他們把槍擱下，兩三下扯下襪子，就撲到了那打着補丁的褐色沙發上，有人從後面提過來兩捅威士忌，面具小弟則熟練地翻了幾個鐵皮盒子，找到了一副撲克牌，轉身坐下，刷刷幾下就給分完了。

“上次你欠我的錢還沒還呢？”

“哎咱兩誰跟誰，還用還嗎？”

“那我把他珍藏的SG45給你。”

“真是操了，你們打賭關我槍什麼事？”

“都小點聲，不要吵到老大休息。”

吵鬧聲、酒氣和熱氣一時間翻湧上來。

......也是挺知足常樂的，易南看完這其樂融融的犯罪大家族，神情平靜地把滾輪保險箱推進了自己房間——也就是最裡間，門口的“藝術瑰寶”已經重新被幕布蓋上了，原因無他，放着比較辣眼睛。

房間看起來像是一件反應發生室改造的，空間不小的，就是有點光線不足，床對靠着唯一一間窗戶，上面橫着一個擎天柱般的橫梁。易南雖然年紀輕，身高還是擺在這裡的，他一看就知道在這床上起身必會碰頭，不想碰頭就要往床下翻，而翻下去就會和冰涼的水泥地來個硬碰硬。

在這麼低的橫梁下放床的人也是個人才，易南伸手把床移一下位置，卻發現怎麼使勁床闆都紋絲不動，後來才單膝跪地往床下一看，發現四隻床腳都被牢牢焊死在地面。

“......行吧。”易南坦然接受現狀，在褲子上拍了拍手。

熱氣蒸騰，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從洗浴間裡出來，感覺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在此刻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下來，發尾梢還是濕的，他直接倒在了床上，眼睛望着發黴的天花闆，發了一會呆，直到各種複雜的心緒湧上心頭。

剛剛洗澡，他特地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連頭發都薅了一遍，沒有任何被車撞過的痕迹，虛幻和現實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原本他都在現實世界中心甘情願地躺平了，現在卻在這詭異的遊戲世界裡拿到了主角劇本被迫奮鬥。

不過幸好沒有流落街頭——隻是成為了暗地裡用廢棄工廠作為根據地和巢穴的全市通緝犯，睡在和裝滿子彈槍械和炸彈的地下倉庫隻有一牆之隔的昏暗房間，說不定晚上一個小小的走火就能夠把他從工廠裡炸到大街上。

易南把卡通腕表摘掉擱在旁邊，最後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好友申請記錄，那位卧底G還沒有同意他的申請，“再次接頭”的任務也隻能暫且擱置，明天再說。

鑒于他之前也用各種奇葩的姿勢在網吧的各種地方一秒入睡過，于是他眼睛一閉，很快沉入睡眠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