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急踩刹車，輪胎與路面火速摩擦，發出嘶吼。閃電在烏雲密布的天空中一閃而過，照亮了驚心動魄的時刻，迪尤在那一瞬間差點飛出去，粗糙的安全帶在他的鎖骨上刮過，皮膚發燙，留下火辣辣的紅痕。

一切又歸于平靜。

心髒在胸腔之中怦怦狂跳，迪尤呼了口氣，把車的速度慢下來，停在了路邊上。

打開儀表盤旁邊的手套箱，迪尤迅速在裡面掏出一片口香糖塞進嘴裡，随後他仿佛非常後怕，指肚發着抖，抱着方向盤把頭埋在了上面，皮革的酸澀味在眨眼間沖進鼻腔，他的喉結顫動了一下，緩緩閉上眼睛，試圖歇上一口氣。

這個過程中，他用短暫的時間檢查了手套箱中存放的物品——一瓶水、一包口香糖、一個錢包、一疊打發時間用的手冊、一些不健康的小卡片、一副嶄新的黑色手套，最重要的是，還有一把小巧的折疊刀。

至于駕駛座車門内的儲物槽，上面隻放了駕駛證，以及一部老式手機。

吐掉了口香糖，再次給車打火啟程的那一刻，迪尤的目光在那把折疊刀上流連，而後幹脆利落地将手套箱重新蓋上。

這一次，他的車速慢了很多。

雨還在不停的下，雨刮器來回擺動也擦不淨那些在擋風玻璃上黏黏糊糊的水紋。昏暗的燈光視野裡，突然冒出一隻比着搭車手勢的手，模糊又高大的人影在路邊穩穩站着，如同一具冰冷的雕像矗立在荒野之中。

迪尤的太陽穴猛地一跳。

但他的腳卻遵循着“迪尤”的一面，在雷霆暴雨的夜晚裡為停留在公路邊的陌生人踩下刹車，半點防備也無。年輕的男孩涉世不深，不知道一時的善心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漩渦之中。

他還是猶豫了一下的。

車門是鎖好的，但在金屬門把手被壓下的“啪嗒”聲下，迪尤舔了一下唇，有些緊張地咬住下唇，把中控鎖重新打開。

鎖上的車門順勢而開，一瞬間，咆哮的風裹挾着冰涼的雨滴擠進密閉的車廂裡，路邊的模糊陰影化作一個高大瘦削到極點的男人鑽進車内。他身上的濕氣迅速在幹燥的空氣中蔓延開來，帶着奇怪的腥氣，打濕了副駕駛的座位。

迪尤幾乎看不清他的臉。

天色太黑，電閃雷鳴的時候或許能看清來人的長相，但那樣做就太明顯了。光靠儀表盤的淡藍色燈光以及車照燈，他甚至不能分清楚這個人的頭發是什麼顔色。

迪尤是個孤僻、内向的孩子。盡管他能夠大着膽子靠着一腔善心搭載一個陌生人，但不代表他在這種情況下不緊張、不局促。相反，他就像是一個屁股着了火的螞蚱，在駕駛座上暗暗扭動着，僵硬地靠在靠背上，修長的手指死死抓住方向盤，連粉色的指甲蓋都慢慢泛上壓力白。

良久，張了張嘴，反複幾次後，他才嘶啞着聲音，說：“安全帶。”

陌生的男人像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頭朝駕駛座偏了偏。擡眼的時候，他的眼神十分冷硬，眼底沒有溫度，像淬了冰卻沒有形體的冷風。

迪尤卻因為無法和陌生人面對面自由自在交流而錯過了這一點，但前面和男人一起擠進車内的寒意仍舊順着脊柱攀爬到了他的後頸，他皺了皺眉，再次吭聲：“你沒系上安全帶。”

搭車的人沒有出聲，但是聽了他的話，系上了安全帶。

迪尤暗自松了口氣。天啊，要讓他和陌生人交流，尤其是這種沉默寡言的人，真是太困難了！

但就好像是達成了什麼詭異的破冰條件，系上安全帶後的陌生人仿佛對迪尤有了什麼興趣——他光明正大地側過頭觀察着駕駛座上的男孩，極具穿透力的視線帶着令人不适的壓迫感，像精準的x光片，把迪尤整個人都剖開來掃射。目光所到之處，像是一條導火索的火蛇，讓迪尤呼吸發緊。

最後，他冰冷的目光停留在了迪尤的鎖骨上，那條被安全帶磨出的紅痕上。

突然，他張口了，他的聲音空洞如電子質地，每個音節都夾着金屬般的冷澀，缺乏人類的情感基調，在空氣中緩緩飄過。

“路口急刹？”他問，似乎很感興趣，“你的虎口有瘀痕，鎖骨被擦傷，右腿還在顫抖。”

“你怎麼知道？”

迪尤脫口而出，沒來得及思考他的後半句話，但随即反應過來，局促不安地咬了咬下嘴唇，為陌生人的敏銳觀察一陣不适。

他反複受到折磨的下唇在這個過程中變得微腫，緊張地舔了一口唇，在昏暗的光線中閃過釉質的反光。

搭車的男人從喉頭裡擠出一道短促的氣流，那聲音太細太小，并沒有什麼情緒，卻像極了一聲輕嘲，如同讓人不安的冷笑。

眼睛微眯，他嘴角略微上揚似乎是在笑，也沒有瞞着迪尤，反而特别直白地打了一番直球：“幾分鐘前，剛剛差點撞翻你的司機，同樣也載了我一程。不過也隻是幾分鐘車程而已。”

“他說雨天要開慢些。”陌生人話說的很随意，他的聲音平靜，“相信現在，他已經停在了路邊上。畢竟，這個時候開車……很危險。”

“開慢點?他也能想到這點？”

迪尤輕輕咕噜了一句，那家夥開車橫沖直撞的，居然也能想到這一點？迪尤的虎口和右腿到現在都還因為用力過猛而隐隐泛疼呢！

“當然不是自願的。”高大的男人突然咧開一個笑，“咔哒”的安全帶鎖扣解鎖聲驟然響起，布料和座椅的摩擦下，他的動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上一秒還在副駕駛上坐着，下一秒鋒利且冰冷的刀刃已經架到了迪尤的喉頭上。

匕首的刃邊帶着漫不經心的意味，男人在領口附近随意劃拉着，尖銳的刀尖甚至勾破了白色襯衫，發出細微的“刺啦”聲。

“是因為我砍斷了他的手、他的腿。他既沒有一雙手來把握方向盤，又沒有一雙腿來控制汽車踏闆，于是隻能遺憾地停在路邊了。”

他像是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用刀尖在動脈處輕輕挑撥着，仿佛随時會刺破這層脆弱的皮膚。迪尤根本不敢動一分一毫，生怕下一秒自己的鮮血就迸濺出來，噴灑在方向盤上。

“繼續開——”這個瘋子極其自然地命令他，又拿着匕首羞辱性質地拍了拍迪尤的臉，像極了兩道不疼的耳光，“呼吸——小子——别把你自己憋死了。”

“我還想和你再玩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