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需要借助那些未及清掃的混亂場景,盛亦明在結束一天的考試後迫不及待地打通周瀾電話的那一刻,就知道律昭出了事。
然後他在第一時間報了警。
但是談話、初步調查,等到警察真的确定律昭被人綁架,已經是夜半時分。
周瀾慘白着一張臉,手腳發慌,幾欲暈厥。
同樣慌張的,還有步步緊跟她身邊的盛亦明,不顧隔天還有考試,死活不肯回家。警察拍着他後背催道:“快回去睡覺,就剩明天最後一門了。”
唐霞忙攔:“警官,你随他,唉,你随他。”
盛亦明滿腦袋都是早上律昭在電話裡說的話,懊悔着,為什麼當時不多問一句她哪來的陌生号碼打電話給他,為什麼中午想聯系她的時候沒有立刻就打……強迫自己鎮定,一遍遍告訴自己她說過她不會輸,他跑到警察面前說:“你們一定要找到她,她一定在等我們找到她。”
也像在反複和自己強調。
律昭等到夜裡,裝着睡熟的樣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豎着耳朵聽周圍的動靜。
手機鬥地主的聲音,看視頻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停住了,呼噜聲響起來三道。隻有西瓜哥,亮着手機屏幕好似在看小說。
律昭悄悄地睜開一道眼縫觀察,不知道第多少遍的時候,一道強光突然曝在了眼前。心上狠狠地一跳,強忍着跳出嗓子眼的緊張,裝作不耐煩地咕哝一聲,蜷了蜷四肢,掩起面孔。
“媽的,長得倒是漂亮。”
耳邊是一聲低罵,下一秒,她感覺到一隻粗糙汗濕的手摸上了她的臉。
惡心。
像蠕蟲一樣地叫人惡心。
但是不能動。
一定不能動。
她拼了命地告訴自己克制自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燈光先滅了,而後是那隻手終于從她頭發上離開。
接着是腳步聲,躺下的聲音。
沒多久,是第四道變得均勻的呼噜聲。
律昭還是等了好一會,才慢慢地睜開來眼睛。
渾濁的空氣裡,是各種味道混雜在一塊的複雜惡臭,灰塵、黴菌、朽木、飯菜、煙酒、汗味、呼吸、人味。
偌大的廠房裡一片漆黑,窗外是濃密成林的樹,一絲月光也不能透進來。
律昭在腦海中辨别方向,白天她計算過西瓜男的步子,從她的位置往門口走,他走了21步。他身高不比自己高多少,步幅差距應該不算太大。二十幾步,不算特别長的距離。問題是這中間有零碎的障礙物,不小心踩中,發出一點聲音都有可能暴露自己。
而且一路過來,她很久都沒有看到房屋,即便跑出去,她也沒有把握能逃得很遠。何況她得讓警察最快地找到自己。
她決定偷一部手機。
最後一絲光亮消失之前,她留意到他們當中有兩個人沒有把手機收進口袋。
蹑手蹑腳地,她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才逐漸靠近呼噜和臭味集中的方位。
沒有光。
她隻有靠很輕微的摸索,去尋找手機。
又不能太緩慢,耽擱得越久,越有被第六感察覺的危險。
她不是相信第六感,她是恐懼危險。
一寸寸一厘厘地探着手指,碰到金屬框時,律昭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在加快。
砰砰砰——砰砰砰——
一道光線亮起來。
呼吸都扼住。
慌忙伸手去遮擋,并按滅了屏幕,一動不動地半蹲着在等。
十幾秒過去,呼噜聲的節奏沒有亂掉。
抓起手機塞進口袋,她朝着腦海中記憶的大門放下挪動。很慢,很靜,得先用手去摸去探,一定确認沒有任何會發出聲音的障礙物,她才謹慎地跨出去腳步。
同時得留心身後的動靜。
每一個呼噜暫停或者翻身的響動,都會讓她無比驚慌。
“你想跑——”
她害怕忽然就有聲音從她背後喊出來。
又很怕聲音響起之前,是不吉利的亮光。
一小步,一小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于挪到了大門處。
斜前方是被月光照得發白的路,地上下過雨。
她不敢很快地跑,怕踢踢踏踏不利落的腳步聲在這深夜裡顯得更響。壓制恐懼,壓住步伐,左腳右腳,冷靜鎮定,一步一步。
直到廠房幾乎完全被掩在樹蔭下,她才徹底地飛奔起來,一邊掏出來手機撥打110。
電話剛挂斷,手機見鬼地馬上又響起來。
寂靜的夜裡,鈴聲鬼哭狼嚎地唱。律昭狠狠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機按到靜音,猛一把塞進褲兜裡。
她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對不對,她在電話裡跟警察大概描述了所在位置,樹林、廢舊木材廠、槍灰色的半舊皮卡、車牌号,再多的信息她提供不了,她也不知道還需要多久她才會被找到。
沒有多久。
然而找到她的,卻不是警察。
身後是沒命地按着車喇叭的聲音,律昭不敢回頭。
馬上,西瓜哥瘋癫的叫聲從車窗飄出來,他喊:“你跑啊!再跑啊!看看是你快,還是車轱辘快!”
“呼”一聲,皮卡從身邊呼嘯過去,幾乎貼着身體,過快的速度帶出來可怕的力量,律昭忍不住腿軟。
不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