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昭看了圈周圍越聚越多的人影,抓着盛亦明的外套用力扯了扯,着急道:“你快走,别跟着摻和。”
盛亦明不肯,也注意到了圍過來看熱鬧的學生和家長,沒再去管地上的老人,伸手拉了律昭一把,把人藏到身後。
律昭的聲音從他後背傳出來,她說:“你這樣,他們要連着你一塊說。”
盛亦明:“說就說。”
周圍是說三道四,議論不休。
地上是聲嘶力竭,無限可憐。
鬧劇持續了十來分鐘。
當晚,盛亦明給自己也給律昭請了晚自習的假。
無處可去的兩個人結果跑去體育場,在塑膠跑道上狂奔了半個小時,直到力竭才停下。律昭累得腿打晃,抓着盛亦明的胳膊勉強維持着站立不倒的姿勢,汗涔涔的臉上倒是挂起了輕松的笑,北風呼嘯進毛孔裡,她說真爽。
盛亦明扶着她,催她披上外套,一面又盯住她拉伸,細細觀察她的情緒。
律昭心不在焉地做着動作,對盛亦明說:“你猜學校裡接下來要傳什麼?”
“換右腿。”盛亦明提醒,才回答她的問題:“傳什麼你都不要聽。”
律昭笑起來,“那不好辦,我耳朵靈着呢。”
她說:“如果他們說很難聽的話,你别回去告訴阿姨他們,省得他們擔心。”
盛亦明“嗯”了聲,岔開話題問她:“喝水嗎?”
律昭點點頭。
律昭以為自己夠勇敢,以為自己已經把即将要聽到的難聽話預想得夠周全,但過後發生的一切,才叫她清楚自己想得原來都太過簡單。
最初她想,最多傳到他們家吃人血饅頭,總不能更壞。
誰知道事情有一天居然演變到她在教室裡吃一包餅幹都要被人評頭論足呢,流言蜚語裡大驚小怪——“她還吃零食呢,她爸把人醫藥費都卷跑了,她居然還有錢買零食吃。”
有人不屑地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當她家是真窮。”
接着是驚訝的“啊”一長聲,跟着是感歎:“我說上回我弄斷她一根進口筆,她一點反應沒有的,原來有的是錢偷着買一直用啊。”
“你以為?派通限定款,十幾塊錢一支,随随便便借給别人……換你舍得?”
……
人的想象力真是無窮,律昭想。
她又想,她其實害怕的從來不是謠言本身,她害怕的是謠言對人的影響。
說出來她用限定筆的,還是之前關系挺不錯的朋友呢。又明明知道那支筆是某位長輩所贈她挺珍惜的禮物,卻仍然選擇在群體當中罔顧事實胡加揣測。
集體就這樣安全嗎?
也許吧。
畢竟這種境況下,自己确實慢慢喪失了歸屬感與安全感,上學漸漸變成了會帶來壓力的事。
盛亦明察覺到律昭的歎息和沉默,在每一天的上學放學途中給她加油打氣,颠來倒去地灌她雞湯,說得最多的,無非那一點關于未來的遐想——考大學,然後走得遠遠的。
好似走得遠遠的,真就能把所有麻煩都甩下一樣。
律昭是不掃興的人,看得出來盛亦明心裡有比她還大的擔憂,每每追着他的話題,同他一塊暢想那些缥缈的未來。
隻是有一點和盛亦明不一樣,律昭在意的不是大學可以讓她走開得多遠,而是那所大學一定要夠好。夠讓她找到一份好工作的好,她得幫周瀾還錢。
周瀾是從讨債者那邊知道他們在學校的所作所為的,那時好人緣的律昭已經幾乎成了班上的獨行俠。周瀾問她學校裡的情況,律昭撿着不痛不癢的話說了些,半點不提那些抱團的排擠。
但她學習比以往還要刻苦,回來也不再講同學之間的趣事,周瀾少不得要從中發現一點不尋常。
“最近在學校怎麼樣?”周瀾如常地會問一問。
高一快結束的一天,律昭終于跟周瀾坦白:“比較一般。”
周瀾說:“能跟媽媽聊聊嗎?”
律昭點頭,放下了寫作業的筆,開口:“現在我們班上沒有同學願意和我講話了……學校裡總是有閑言碎語傳出來,每次稍微平息一點,就會冒出新的來。”
周瀾順了順她被電風扇吹亂的頭發,問她:“很難過是不是?”
律昭悶悶地“嗯”了聲,惆怅地說:“就挺舍不得的,小秋和風風啊,一起玩好幾年了……”馬上又開口:“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
周瀾問:“什麼沒辦法?”
律昭:“媽你知道嗎,他們也說小明,說小明家開火鍋店的錢是我們家給的,所以他不得不給我當小跟班。”
周瀾:“都是胡說。”
律昭點頭,“所以小秋風風害怕也很正常的對不對?尤其小秋啊,去年班上就有人拿她們家換新房子的事來亂造謠。”
“你不要信。”周瀾聽律昭回來講過這事,小秋母親也是離異帶娃,她做銷售,事業有成賺得很多。明明挺好挺正向的事情,偏偏不知為何傳成了桃色新聞,好似女人光靠自己的能力一定不能成功,若是成功,必定少不了一幫男人帶着顔色的托舉。
“我才不信!”律昭道,“沒用的人才會對别人說三道四。”
周瀾是心疼又擔憂,猶豫問:“學校裡,都在說你什麼?”
律昭頭一歪,靠到周瀾肩膀上,告訴她:“我不知道啊,那些話,我才不要聽。”
周瀾扯着嘴角苦笑了下,一陣沒說話,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閨女的後腦勺,半晌才道:“再堅持兩年,等念大學就好了。”
和盛亦明一樣,周瀾也說不出來大學會是怎樣一種具體的好。但律昭當然特别能夠理解這樣的想法,人在十分無奈的處境裡,很容易把希望放在環境的改變上。她不需要質疑這種美好想象,于是笑着接道:“我和小明講好去龍圖。”
“龍圖大學?”周瀾沒有想到他們的志願會是這所學校,好是好,實在有些太偏遠了。
律昭說:“就是分太高,我得更努力學習才行。”
過後回想高中三年的生活,律昭的記憶裡除了混亂辛苦,就是勞累孤獨。
但去對比之後幾年的颠沛流離,她又覺得那樣的三年,其實也是很好的,畢竟心中始終有着一個明确的應當可以實現的目标,畢竟盛亦明一直陪伴左右。那些日子,再疲憊再緊繃,也是一步步朝着目标在走,再落魄再壓抑,身邊總有一個可以靠着喘息的人在。
她應當走到盛亦明和周瀾希望期望念念在望的大學生活裡。
應當……
可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