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同道之人既别有他事,天踦爵便先行一步,返回客棧,步入房中欲休憩片刻。他略作整理,甫一落座,忽聞門外傳來輕叩之聲,隻得再次起身相迎。
看到來人面容,才放下戒備。又見她拿了個小包裹,心中似乎略微領會了什麼,卻還是問:“無瑕,這是……”
霁無瑕未答其言,徑自步入房中,将包裹置于桌上,取出幾瓶新買的傷藥,方緩緩言道:“今日你行路許久,方才吾聞見你身上血腥味濃重,定是傷口破裂,先褪裳,吾幫你換藥。”若不強制換藥,此人怕是又要一直佯裝無事,不願他人擔憂。
連宵醉駕的馬車雖十分迅速,但弊端明顯,确實颠簸。他的傷早在被姑娘抱着飛一路輕功的時候就略有扯動,後來坐上黑車,車身疾速飛馳,車内急遽碰撞,更是加重了幾分,一路行來,氣味确實濃烈,想瞞也瞞不住。
“吾能——”天踦爵還想說什麼,卻見對方擡手示意,不由自主地噤聲。
姑娘神色肅穆,言語間不容置疑:“前幾次傷藥皆是吾所換,你現下也莫再逞強了。”
先前破鴻濛時被其氣勁反傷,躲避敵人的路上又意外越流時空,天旋地轉一番後從高空落下,直接砸在荒林内那恰巧一根草也沒有長出來的實心地面上,又加重了傷勢。
昏迷了好幾天後,萬幸能醒過來,神智也清晰,隻是難以動彈。其間皆是對方幫忙換藥,雖難為情,卻也無奈。因此最初也無多的感覺,如今傷勢漸好——是有些不太自在……
隻怪那天摔的那塊地面石子太多,後腰處的傷至今還不好,否則其他地方都勉強夠得着,哪還會有如此境地……
當然,若不是前後都是傷,也不必怕動一下這邊的同時另一邊就裂開,做一些無用功。
天踦爵心内掙紮許久,最終還是認命地走到桌邊坐下。
罷了,自己不過是個可憐的傷患,對方想着多照顧一些也是人間常有的善意。
“藥鋪的人說此藥敷得仔細一些便不會留疤。”霁無瑕說着,将包裹内幾瓶藥羅列開。
其實給别人敷藥她也是新手。
往日與閻達迷達同修時,他二人若是受了内傷,便傳功助他們調息,若是外傷,最多也就扔幾瓶藥讓他倆互相幫助,關于會不會留疤這件事似乎也不曾在意過對方的心情。
不過如今内功也不再有,就隻能幫忙擦擦藥。
這頭霁無瑕剛收回思緒,才發現對方坐下之後并沒有其他動作。
其實天踦爵是在思考如何褪下衣裳才不會顯得特别怪異……
客棧房間,孤男寡女,擦藥?
姑娘性情直率,行事從不拖泥帶水,更未曾細想諸多瑣碎。她未待天踦爵心中盤算出個周全之策,便已踱至他身前。
“嗯?”天踦爵忽覺眼前光影變幻,擡眼望去,隻見霁無瑕已近在咫尺,她伸出蔥白的指尖,輕輕攥住了他的衣領。他心中一驚,欲言又止,所有的話語都哽咽在喉嚨深處,難以吐露。
隻覺那修長的手指在他頸邊靈巧地翻動,似乎是對領口的結扣頗感棘手,為了更清晰地觀察,她又微微前傾了身子,一股淡淡的冷香随之襲來,天踦爵頓感手足無措,下意識地偏過頭去,想要避開這股莫名的氣息。
須臾,随着衣物被掀開而滑落,冬日特有的涼意幾抹從頸邊竄到肩頭,又蔓延到前胸和後背。
眼見他耳邊蹿紅,霁無瑕關切問道:“可是凍到了?”
天踦爵不知如何答複,猶豫片刻才看向她,順着話回道:“些許。”
“那吾動作快些。”言罷,她便開始小心翼翼地拆下他身上已沾染血迹的繃帶。那些繃帶與血痂緊緊相連,處理起來頗為棘手,她不得不湊得更近,仔細察看。
感覺到側腰處傳來的溫熱氣息,少年側頭,大袖下的手不自覺地輕輕虛握,指尖微微顫抖。
傷口破裂固然會有些疼痛,但比那更難捱的,是這莫名其妙的氣氛。
或許有沒有一種可能,吾二人已經到達了一個有許多人集會的所在,而不是在山上,完全可以找一家醫館看傷……
約摸是無瑕習慣了自己動手換藥也沒想那麼多?
怪吾,就該在去飯館之前向連兄打聽一下醫館位在何方。
不過連宵醉一行人雖友善,但至今動機不明,暫時也不可全信。既是在别人監視範圍之内,自己回客棧換藥也較為穩妥。
或許,霁無瑕也是出于同樣的考慮……
天踦爵思緒飄飛,待到回神時,霁無瑕已将他上半身的所有繃帶拆除完畢,正細心地為他塗抹藥膏。
少年本想佯裝不在意,但在對方指末覆抹腰身的一瞬間,還是不由繃緊了上軀。
霁無瑕上一次見到僵直到如此地步的,除了他,便還有那油菜花田間的稻草人。
隻是如此情境,姑娘卻毫無所覺,似乎誤會了什麼,還擡頭看着他的臉色問道:“很疼嗎?”
天踦爵和她對上眼的同時聽到這句話,隻覺得頭更疼,仿佛還能聽見腦中有什麼在嗡嗡作響……
他垂目,躲開對方真誠而又正直的視線,低聲應道:“無事。”
聲音雖輕,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霁無瑕誤以為對方痛到需要閉眼忍耐,便又稍稍放緩了塗抹藥膏的速度。
纖軟的指尖伴蘸着些藥渣,滑膩而又濕涼,從僵硬的腰間漸漸挪到緊繃着的胸肌前,纖悉不苟地塗抹到每一個傷口周圍,時輕時重的力道,無不顯示出抹藥之人對此事的小心翼翼。
面前的少年耳尖染至臉頰微紅,稍稍側開頭,雙睫低垂時有輕顫,似乎是仔細地打量着不遠處的木質地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