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沒讀過書,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點了點頭,感歎:“阿蘿,你真厲害。”
日光漸升,院内的花圃内的白牡丹迎着初陽,花瓣抖了抖,伸展開。
宋蘿被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總算感覺身子暖和了些。轉過頭對芸娘道:“大人每日午時才下朝,隻在府内吃晚飯,這院子隻需午時前掃一遍,晚上再掃一遍,白牡丹不喜濕,所以每日也隻用澆一遍水,這些活一個下午就能幹完。”
一長段話砸下來,芸娘懵然地“啊”了聲。
宋蘿雙髻上的紅色發帶垂落,聲音很輕:“你瞧,其實不用着急,可以等太陽出來了再洗衣服,你的手指凍着了幹其他活也不利索,下次我們一起洗,沒有誰的手指是不精細的。”
芸娘望着她,臉也紅了。第一次被關心湧起的熱,漫上臉頰。芸娘垂下眼。
“所以我們可以起晚些,反正大人晨時也不用我們服侍。”繞了一大圈,宋蘿終于說出了自己最想說的話,她困倦地揉揉眼角。
自那晚後,沈洵舟沒再和她說過話,白日碰見,與她擦肩而過,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可到了夜晚,宋蘿半夢半醒間,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黑壓壓的人影往床邊一站,跟個鬼似的。宋蘿起初防備,但發現沈洵舟除了捧着自己手外,沒别的動作了,一握就是整晚,在天亮起的前一刻離去。
每日單獨給她的晚飯裡加了迷藥,他似乎也不想讓她發現這件事。宋蘿索性睜隻眼閉隻眼,反正隻是牽牽手。這奸相也沒幹更逾矩的事情,她該睡就睡。
但半夜驚醒,第二日又起的早,她實在是被折騰得沒什麼精神。
芸娘猶豫了一會,宋蘿趁熱打鐵,搖了搖她的手臂,靠在她肩上蹭蹭臉,聲音悶悶的,很是可憐:“就遲半個時辰,好不好?”
“好吧。”芸娘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動搖答應了。
宋蘿直起身,笑眯眯道:“我有精神了!我去澆花!”
少女拿着水瓢,慢悠悠地在花圃前澆花,這副場景被窗框住,一隻如玉指節伸出窗外,隔空點了點她的腦袋,收回手,指尖在褐色藥碗邊緣輕輕摩挲。
“大人,這藥得趁熱喝才有用。”白蔹勸道。
沈洵舟低頭看手中碗裡的藥汁,皺起眉,簡短地說了一個字:“苦。”
白蔹微笑,敢怒不敢言。沒日沒夜給他配藥,配了好幾天,配的精神恍惚。白蔹聽說過有壯陽的藥方,卻第一次被人逼着配抑制欲.望的方子。
纏情蠱發作後,和烈性春.藥沒什麼區别,一旦忍過前幾天,整個人都會被渴望填滿,渴求着令他動情之人的撫慰。此時一點刺激,就可帶來極深的悸動。若是尋常中蠱者早就克制不住,失去理智隻想着交.合。
白蔹不知道眼前這位大人是如何忍的,更不理解那人就在眼前,卻不用她解蠱。
沈洵舟抿起唇,不情不願地喝了藥。苦味在舌尖蔓延,腹中的灼熱卻在瞬間消散不少。他面色好了些,指尖輕輕敲起窗台。
他黑潤潤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宋蘿。
此女實在不簡單,才來沈府沒幾天,就和所有人都打好了交道。芸娘誇她是個伶俐又聰明的姑娘,宿五說她待他很好,連白蔹對她也有個好印象。
他查過宋蘿。汴州的戶籍,與劉萬寒的确是逃難途中認識的,在長安并不相熟。當街刺殺李維川的女刺客前日被抓,招供了裴家。
所有的疑點都散了。
沈洵舟垂下眼,思緒回神,聽清白蔹在耳邊絮叨的最後一句話:“大人是不喜歡宋姑娘嗎?”
“白大夫喜歡她?”沈洵舟停住指尖,瞥向他,“昨日她幫你收草藥,與你交談了幾句話,你就為她說起話了?”
白蔹心中一驚,為自己辯道:“某對她絕無那個意思,而且某也沒為她說話啊。”
沈洵舟冷笑:“那你讓本官娶她?”
方才見他出神,白蔹還以為他沒在聽呢。此時溫潤的面上生出紅暈,為将要說的話感到羞愧:“那姑娘清白事小,大人的命事大,這藥雖能抑制,卻極其傷身,這蠱愈早解開愈好,成親是最好的法子。”
他聲音越說越小:“大人是位高權重的丞相,那姑娘不會拒絕。”
沈洵舟一雙黑漆漆的瞳望着白蔹,将白蔹看得額前冷汗直冒。他知曉這人想說什麼,宋蘿每晚飯菜中的迷藥便是白蔹配的。
每晚去宋蘿房間也被他看在眼裡,覺得自己迷倒宋蘿是為做那種事,暗自污她清白,看不過去,才有了今日勸提親。
為什麼都喜歡她?這副柔弱的模樣果真好用麼。
“本官卻不喜歡她。”沈洵舟讨厭心懷算計的女子,尤其是她還耍了他一次,“她下輩子也不會成為我沈府的夫人。”
若真讓她過了門,沈家還不知道被她拿捏成什麼樣。
如今用藥抑制,隻是因為他還沒想好怎麼面對她。沈洵舟無意識地摩挲藥碗,冰涼的觸感叫他想起那日宋蘿“死”在懷裡的感覺。
原本應該很生氣的,她利用自己出城,還想跑,還就這樣草率地死了。他的蠱還沒解,她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沈洵舟恨不得将她的屍體喂給狗吃。可後來得知她還活着,是假死。怒火與慶幸撞在一起,硬生生将那股火給撞滅了,還生出點别的情緒。每次他看見宋蘿,心口像發悸似的,時不時就縮一縮。
這是畏懼,他心想。他怕解蠱之前,她忽然死了。
日光下的少女身型如此纖弱,澆完一次水,便要放下水瓢,停下來喘一喘。似乎感受到窗後的視線,她仰起腦袋望過來,抿唇笑了笑,栗色眼眸彎成兩隻小月牙。
沈洵舟擡手捂住心口。那股發麻似的悸,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