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洵舟此人,表面溫柔,内裡卻如毒似刀。
他手指白得像玉雕的竹節,指尖毫不顧忌地觸碰她沾滿血迹的掌,傷口頗深,藥粉很輕地撒上去,竟不覺得痛。
宋蘿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涼與癢,縮了下手。
沈洵舟手指上移,抓住她的手腕,拇指扣住那處的骨頭,擡眸看了她一眼:“躲什麼,還沒好。”
他抽出另一條絲帕,上方繡着株青竹,一圈圈繞住她掌心,那銀色香球挂在他小指上,随着纏繞的動作晃悠悠。
仿若是醫者仁心的大夫,耐心地為她上藥,但宋蘿隻覺得詭異,貼着自己手腕的不是人溫熱的皮膚,而是冰涼涼的蛇鱗。
惡心,黏膩,危險。
帕子被牽着打了個漂亮的結,沈洵舟沒松手,拇指下方幾條青色紋路,很淡,正在鼓動,他開口問道:“那繡帕藏了什麼?”
總算結束了,還是将話題引到了繡帕上。宋蘿垂下腦袋,看着自己與沈洵舟相連的手,他包紮得很好,掌心已經不再滲血,涼意過後,陣陣傳來悶痛。
他正按着自己的脈搏,視線停在自己的發頂。
宋蘿的心跳一直很快,此時更是幾乎要跳出胸腔。即便隻用看,她額前與側頰都是汗水,睫毛不安地抖了抖:“我......我不知道。”
“那針法乃是蘇繡中的一種,繡者用了平針與搶針,卻又與平常針法略有不同,若說錯針,排列卻很規律,我才直覺像是在隐藏東西。”她畏縮地往後退了退,後背撞上冷硬的門。
沈洵舟指上挂着的銀球猛地一晃,指下的鼓動跳得格外歡,他下意識圈緊,才發現眼前的女子過于瘦弱了,纖細的手腕仿若一折就斷。
這樣的柔弱的身體,真會是細作嗎?這樣的想法從心中浮起,竟讓他對她的印象産生了片刻動搖。
親手處死的女細作、女殺手不少,她們皆有着一副乖巧順從的面孔,有身形纖長的,卻不會如此細和......軟,腕骨上覆着一層柔軟的肉,細膩裹住細小的骨架,按下去時像摁進一塊軟枕,包住他的指尖。
她似乎也有繭,很薄,在食指上,是繡繭。
沈洵舟慢慢松了手,黑潤的眸子垂落,唇珠深陷入下唇,他很輕地舔了下齒尖。
“何處不同?過去,指與我看。”如玉面菩薩般盯着她瞧,眉間帶着慣指使人的冷意,偏偏眼眸太圓,透出一股少年的無辜驕矜。
宋蘿卻沒有動。一雙栗色眼瞳擡起來,如柔軟的金絲絹,無助抖着:“我……指不出。”
她看上去又要哭了,眼眶蓄的淚将落未落,又咬住下唇那道破口,鮮潤的血珠擠出來,沈洵舟冷望着她,沾滿她血迹的手指發起癢。
宋蘿嘗到血腥味,恍然回神,語速快了許多:“我照着那繡樣再繡一遍,才能找出錯針的具體位置。”
“聽說大人喜棋,這便和下棋一般,重走一遍對方的棋子,方知其心中所想。”她輕喘着氣,希冀地看着他,“我若找出其中所藏,對大人有用的話,您可以不把我抓去頂罪嗎?”
“你說我什麼?”沈洵舟面色驟然沉下去,變得極為難看,“頂罪?”
腦中浮起紛雜的光華畫面,素面的女子對他凄厲喊道:“你父親被人抓去頂了罪!已經死了!我真是後悔,後悔嫁與他,你們都是白眼狼!你也去死!”
沈洵舟長睫陡然顫了顫,從回憶中抽身,掌心黏膩,他垂眸看過去,發現是滿手的血。
“……”頓了片刻,他反應過來這是宋蘿的血,不是母親的,眼瞳還有些恍然。
宋蘿卻不知他在想什麼,隻覺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孔更加蒼白,思索他方才那句質問,沈洵舟的性子實在是陰晴不定。
“民女不敢!”她低下頭,将被逼迫的惶恐裝了個十成十。
沈洵舟聲線涼得像冰:“現在,繡給我看。”
宋蘿擡起被割傷的右手,上面還纏着絲帕,神色為難:“這手怕是要修養幾天,待傷養好,我……”
“好啊。”沈洵舟打斷她,漂亮的面孔更加逼近了,似乎要看破她的表皮,“但本官還有個忙想請姑娘幫一幫。”
他拉開她身後的門。
日光灑進來,宋蘿沒忍住眯了下眼睛,沈洵舟長睫微翹,半邊臉頰沒入陰影,對她勾起唇角,眼底毫無笑意。
“随本官去趟衙門,見一見劉萬寒。”
*
表面是幫忙,實則是押送。
但宋蘿沒想到,沈洵舟會讓她上自己的馬車。
不同于上次那輛矚目的鎏金馬車,從外看倒是極為尋常,木質車身加上白色車簾,甚至很簡陋。
車内卻是别有洞天,兩側各鋪了層厚厚的長毛軟毯,車窗處用兩層隔起來,外邊一層是麻布,裡頭卻是輕柔的白紗,光濾進來變成更暖的黃。
宋蘿被颠得有些難受,小心護着自己的右手,她很是怕疼,若不是方才情況危急,她會用别的法子。
然而傷口還是被颠得裂開些許,血迹從掌心裹着的絲帕中滲出來,在狹窄的車内散開血腥氣。
她伸手把那個結拆開了。濕滑滑的觸感留在手心,實在難耐,而且不知道沈洵舟用的什麼藥粉,此時又麻又癢又痛,像是無數螞蟻啃噬她的肉。
“做什麼?不是要養傷?”沈洵舟放下手裡的書卷,涼涼看過來。他從方才心情就不是很好,想起母親那段記憶,更是不耐。
他看清了宋蘿的傷口在滲血,抿了下唇,繃緊了臉色,刻意冷下神情,更像台上端坐的神像,如瓷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