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雪瑾推開門,站在門外的仆人便朝向她張了張嘴,哽咽的話語響起:“林畫是師不必多慮,少爺着了病,臨終遺言便是為他和少夫人拟一幅畫,所以……”
林雪瑾聽懂了他的意思,猶豫一番後還是放棄了問他是否要通知屍夫來處理這兩具屍體,隻是将那仆人喊進了屋子。
拿出鎮尺将宣紙固定好後,林雪瑾開始為兩人作畫。才開始準備下筆,她突然停下。
“不知是否要照此場景來畫?”她咽了咽口水,指向那具幹癟的女屍。
仆人并未回答她,而是走上前去,将椅上男子歪向的頭擺正。随後,才不急不慢走回:“是。”
得到他的回複,林雪瑾開始作畫。
在她将輪廓勾描好時,坐在側前方的仆人開了口:“還望林畫師将兩人畫生動些。”
林雪瑾停下手中的筆,擡起頭望向他:“自然。”随即又問:“不是兩位佳人是何緣故而逝?”生怕自己的話觸碰到仆人傷心事,她急忙說:“冒昧了,隻是随口一問,還請見諒。”
“不是什麼說不得的事,林姑娘不必感到愧疚。”說完,他哀歎一聲:“少爺原本是聿城一商戶人家的孩子,而我是他身邊的服侍他長大的仆人。後來家道中落,少爺在夫人的催促下趕往京城科考,我便同少爺一起來到了京城。隻是因為比他年長幾歲,他便待我如親兄。後來少爺做了官,一切慢慢好了起來。”
“那他是被……”貶字堵在了口邊,被林雪瑾默默收回。自第一次進入這座宅子,看見裡面的布局後,她就察覺到這戶人家的異常之處。
屋子中擺放的書皆是些政書與法律條例,還有些治理民生的書籍,同顧棠所住之所很是相似。
“他犯些錯,”他紅了眼眶,“憑空而起、他無法擺脫的錯。”
看着那仆人泣不成聲的模樣,林雪瑾有些于心不忍:“抱歉,提起了你的傷心事。”她很好奇,但是不聽倒也可以。
其實她也隻是好奇提了一嘴,怎想這仆人反應如此之大。隻得低聲安慰他:“過去之事還望你節哀。”
安慰的話未能讓他好受些,但他抹掉了淚,還是繼續了話題:“沒事,其實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這麼些年了,我第一次将藏在心中的話告知他人。”
林雪瑾以為他是這些年太過孤獨、無人傾訴,這才同她說這些,卻不想他接下來的話簡直震驚了她。
“說來姑娘也不會信,其實少爺是被那張尚書陷害的。”他的表情變得猙獰,瘦弱如柴的面頰沒有絲毫光澤。眼睛、鼻子與嘴唇像是縮成一團,十分醜陋。
“陷害?”林雪瑾立刻停下手中的筆,疑惑地詢問他。
“他為了給他那中了舉的郎婿鋪路,硬生生将一個好官打入地獄。都說文人執筆覆不了天,卻不知這天地早已被攪得看不見路。”
話聲漸弱,像是枯黃飄落的樹葉,在茫茫天地中怅然若失,看不到影蹤,卻留下道不盡的凄涼哀怨。
“可被陷害的不應該是那唐侍郎嗎?”林雪瑾在紙上勾勒出男子的眉眼,
那仆人大笑,笑聲蒼涼:“笑話,天大的笑話!”站起身來,語氣漸增:“他那為了權勢不敢反抗,就連所愛之人都保不住的窩囊之人,有什麼資格讓少爺成為墊腳石!”
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妥後,他緩緩坐下,朝林雪瑾道:“是我太過激動,讓姑娘見怪了。”
“既是冤枉,為何不報官徹查此事?”
這話似乎又觸到了他的神經,他開始搖頭,語氣盡顯嘲諷意味:“官?這世道哪兒來的好官,不過是狐唱枭和罷了,皆是些蠅糞點玉之人。”
“既如此,他們怎會放過你們?”她點下最後一抹墨,男子的面容躍然紙上。
“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他自嘲。
怪不得住得如此偏遠、隐蔽,想來還改了容貌。林雪瑾看向臉邊因上了年紀而顯露出疤痕的仆人。
她換了一支畫筆,轉頭仔細觀察着眼前身穿淺藍衣裳的夫人:“可是,我看這位夫人像是流盡血液而亡啊?”
“确實如此。”他起身為林雪瑾添置茶水,“少爺被陷入獄後,夫人到府衙鳴冤,這一去便再也不見身影;直至後來在河間發現了她的屍身。”
“她全身的血像是被抽幹了一般,後來少爺不舍,設法将夫人留在身邊,便成了此模樣。”他解釋道。
“那是如何出獄的?”
“說來卻也慚愧,當時幸得林立言恩人相助。”他的話一出,林雪瑾瞬間愣住了,手中的筆差點将整幅畫毀掉。
“是嗎?”
“少爺聽說鏡約閣作畫極佳,便想為我留個念想;後來我聽說鏡約閣來了位林畫師,想着便當是緣分。”他說着,嘴角微揚。
林雪瑾控制住顫抖的手,将畫筆收起:“一個畫師,如何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林姑娘有所不知,當時林立言名震京城,勝友如雲。不知夫人從何得知林恩人可解此事的消息,苦苦哀求于他;後來夫人身死後,林恩人便托關系将殘了的少爺從獄中救出。”
她仔細聽着此人的話,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為了不被聽出哽咽聲,她強忍着内心的傷痛:“那倒是位好人。”
“隻可惜……”他歎息道。
“現下那唐府遭了殃,你為何不講此事上報,以求清白?”林雪瑾平複心中郁悶,開始描畫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