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蘭因從公主府出來的時候,已是挑燈時分,若非特賜腰牌在身,今日或許得留宿公主府了。忘了借盞燈籠,她看不清回程的路,隻聽見巡防兵來回踏雪的聲音。
阙蘭因就站在府門前,微閉上眼,仰起頭,就這樣沉寂在黑暗中,感受寒風刎頸,打更貫耳。仿佛這樣就能清醒些,就能讓自己的心徹底結冰,将一切猶疑吞噬。
突然之間,一簇溫火貼向身側,試圖點燃這雪夜的孤魂。
“你做了什麼?玲珑吓成那樣。”
阙蘭因猛地睜開眼,小臂緊緊交握,回身望去,一人正提着燈籠凝視着她,那張清冷的臉上隐着一絲憂愁,正一點點浮進她的心口。
“我……”兩人相視而望,阙蘭因一下子失了心防,有些說不出話。
解灼安披發拂肩,身上隻搭着一件輕氅,氅下掩着貼身的中衣,應該是一時起意出來看看,“不想說就别說。以後别吓她,她可經不起你的玩笑。”
阙蘭因心中一恻,從前同解灼安相弈,時常玩笑鬧之,以解其冰冷,試探多次,才戳其笑處,有時氣不過那張冰塊臉,還會加點惡趣味。可這次,不是玩笑。
她垂下眼睑,目光在雪地中來回蕩悠,躲避着火光,“已是亥時,尚書大人該歇息了。”
解灼安往日都是亥時入睡,作息向來規律,十二歲起養成的習慣從不會輕易打破。他唇角微微上揚,“怎麼,還以為我會做噩夢?”
阙蘭因微抿着唇,轉過身去,仍是低着頭,喃喃道:“以防萬一。”
解灼安不再斡旋,将手裡的燈籠伸到她的身側,“你幫了玲珑,這是謝禮。”
阙蘭因不自覺地順手接過,這是盞明角燈,金色流蘇垂落角端,随風而揚,中芯的火燭還是新的,剛燃了幾寸,向前放去,紅光映在雪地上,延向遠方。
寒夜中的一盞燈籠,總能讓歸不了家的人獲得一絲安慰。
“謝謝。”
***
燈籠的微光照向北鎮撫司,裡面同樣坐着一個歸不了家的人。
阙蘭因一手提着那盞明角燈,一手叩門,裡面很快傳來門闩松動的聲音。開門的是荀豐,黑夜之中,錦衣衛的眼神顯得格外銳利,實實地打在她的身上,必要挖掘出什麼才肯罷休。
阙蘭因自報家門,請見北鎮撫使。
荀豐伫立檻後,剛送走刑部侍郎,此時又來個王府秉筆,他不得不多加思量。北鎮撫司不可結交外臣,大人前舉已是暗中逾矩,若是再放進一個,恐怕會受人以柄。
“讓她進來。”裴陌的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
不等荀豐反應,阙蘭因踏入門檻,在他耳邊拂過一句,“放心,私怨不出公事。”清袖擦過繡春刀,沒有人能這般幹淨進入北鎮撫司,可她似乎做的到,荀豐這般想到。
裴陌屏退旁人,獨留阙蘭因在側。屋内燭台上星星火光搖曳,四壁都是錦紋雕飾,仿佛魑魅魍魉浮于其上,給人帶來沉重的壓迫感。裴陌在威椅上撩袍而坐,擡手請阙蘭因入座,一切都是不緊不慢。
阙蘭因并未領情,而是直奔主題:“世上的巧合并不多,大人躬身而行,出現在畫市。恐怕與在下所謀之事頗有淵源。”
“你和我,是碰着同一件事?”裴陌往身前的桌子一瞥,隻見桌上攤着幾幅畫卷,有着因塵坊的同式裱潢,還被水浸濕大了半,顯露出刺眼的畫面。
阙蘭因略微掃了一下,立刻收回目光,問道:“大人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裴陌擡眼望她,那看似冷靜、從容的眼中包含着一絲緊張,這讓他确信,二人是為了同一個目标。
“北鎮撫司的案子,輪不到外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