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夏日的柳樹枝條被些許溫熱的風徐徐拂過，蔫蔫的墨綠垂順着飄蕩，尖銳刺耳的蟬鳴是午後院子裡唯一的動靜，令人倍覺燥熱。

府邸中看上去最明媚美好也最令人避之不及的地方，當屬那片大得驚人，在日光下搖曳多姿的蓮花池裡，深綠淺翠的碩大荷葉間，有粉白多姿的花和飽滿的蓬若隐若現。

但在這個連下人都被暑氣熏得找了角落昏昏欲睡的午後，無人發現那茂盛高大的層層荷葉下，有撐着小船遊蕩的男孩，輕巧地撥弄着長竹竿，激起層層清涼的漣漪，小船如同一片竹葉，靈活地左轉右搖，輕盈劃過每一個清香襲人的角落。

赤黑水幹的烏鴉童子獨坐在池中涼亭内。因有水柳伫立亭外，微風還算沁人。隻見他單手撐着下颚，低頭閱覽着一卷筆迹稚嫩的課本，因着擡手姿勢掉落了長袖，露出一截蒼白細膩的細臂。

劃水盡興的男孩靠了岸，丢下竹槳，捧起一堆蓮蓬蓮花，頂着荷葉，赤腳呼呼地跑進涼亭。

“父親，我找到了夏日最美的蓮花，送給你！”蜜瞳馬尾的狩衣男孩舉出一朵奪目鮮豔的紅色蓮花，湊到烏鴉童子面前，白皙的臉蛋透露一抹微紅，熱烈的貓眼裡盡是期待。

小烏丸掃過蓮花一眼，微微勾唇，用手中的課本敲了一下他的額頭:“就這麼搶了鯉魚精精心侍弄的心愛之物，明日非将汝的寶物用來賠罪不可。”

男孩捂着額頭鼓着臉，還是倔強地将紅蓮放在小烏丸面前:“搶就搶了，賠罪就賠罪，父親喜歡就好。”

“為父說過了，應該稱呼父上大人。”小烏丸歎息道。

“父親父親，别人叫父上大人，我就要叫父親！”男孩，便是有短暫實體能力的小烏，在真正接觸到世界後，也仿佛有了普通孩子應有的活潑熱情，對什麼都感到好奇和有趣。同樣也産生了孩童那敏感霸道的占有欲。

“我見過隔壁院子那個白衣靈叫您父上大人，别人都叫您父上大人，可您隻是我一個人的父親。”

無論源家還是平家，如今都是正如日中天，足以令天皇都以禮相待的重要大家，家中收藏名劍寶刀數不勝數，而小烏後來才明白，不足99年便有靈的刀并不隻有他和髭切，平家寶庫中也早已誕生了數位刀靈，和其他器物付喪神。隻是大家有了靈智，都各有各的住處，并不擠在一起居住。

但那些都隻是外刃，小烏不願和它們溝通，哪怕是旁的付喪神上門拜訪，也隻會令小烏排斥警惕。

小烏丸沒有否認小孩這幼稚的占有欲，隻是将昨日的課本翻開來，指着其中的錯字道:“本打算今晚攜汝去參加外面的夏日祭，但汝的功課不合格，為父隻能自己去了。”

“？？！夏日祭？什麼夏日祭？我不能去嗎？”男孩驟然被轉移注意力，丢了蓮蓬趴在小烏丸腿上，明豔的雙眼瞪得更大，宛若被奪走魚幹後茫然不滿的小貓。

小烏丸壞心地逗弄:“是人類準備的慶祝活動，會有很多有趣的遊戲和食物。”他近些年也不曾仔細參與過，也道不出究竟有哪些有趣好玩的東西。

“欸——那我今天會好好用功的，明天可以去嗎？拜托了父親大人！”男孩撒嬌賣癡地搖晃着烏鴉童子的衣袖，急切的小模樣格外逗人憐愛。

“那就，待明日吧……”往日的約定仿佛還曆曆在耳。

因着小烏的雙踝傷勢，離開本體就會日漸虛弱，比不得其他刀靈的自由。光是布置功課和教學已經用掉每日顯形後太多時間，小烏丸更希望小烏多多回到本體修養，減少靈力流失，很少答應讓他出去，即使出門也必定陪同。

這次，他隻能撫摸着小烏的頭頂，眼見男孩露出小獸般惬意的神情，悄然歎息。隻期望他能無憂無慮，再多做幾年孩子。

可惜祭典隻開了一天，第二天便因為新的戰事風聲取消了。

……

本丸天守閣裡，卧室裡掉了滿地腐朽碎爛的古董材料，失了靈光，這些曾經的珍寶便如瓦礫碎石般不起眼。

厚厚的窗簾遮住房間裡的光線，也遮住了小烏那最不願令任何人發現的狼狽。

烏發披背的青年身上衣衫松垮倚着床頭，露着同樣布滿紅色裂紋的肩膀。身旁的床上堆滿靈寶，以至于光赤的雪白足踝都隻能側懸于床沿半空。

緩緩松開掌心那堆粗糙的玉瓶碎片後，又拿起一串圓潤晶瑩的玉質念珠。

散發着濃郁靈氣的潔白念珠由平安時代大巫女親手打磨，長年佩戴，早已有了靈性，在黑暗中也散發着靈光，褶褶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