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早晨幹燥微涼,山巒藏在薄霧中若隐若現,南楓像失了半邊翅膀的蝴蝶,含着淚,懷念那熱騰騰的,在露水與日光中翻湧的夏日。隻是她有些記不清了,看不清腦海中那個男人的臉,不管多麼努力。這不是今天才發生的改變,但每一次都能精準地刺痛她最脆弱的地方。
薄弱的多音白閃蝶半盍眉眼,嘴唇微張湊近窗戶,呵出一團白氣。微顫的指尖輕畫,渴望拟出他的輪廓,可她做不到。她遲疑了一會兒,後認命般地閉上眼咽了咽喉,最終還是将手伸進外衣口袋将那張畫像取出來,翻開仔細端詳。
南淇坤:“南楓,你收拾好了沒有?快下來吃早飯,不然趕不上火車了!”
南楓吸了吸鼻子,一摸臉,竟不知自己是何時留下的淚。她是三點多醒的,行李早就整理好了,聽到爸爸的催促後拎起箱子急急忙忙下樓,不想轉彎的時候箱子撞到立柱,剛好磕在暗扣上,“嘭”的一聲,箱子開了,東西撒了一地。
南淇坤将砂鍋端到桌子上,抽空看了眼,問道:“怎麼就帶這麼點衣服?”
南楓的箱子不大,帶的最多的是紙和筆,是工作中會用到的,除此之外還裝了不少救急的紗布和藥,還有不知道做什麼用的麻繩和小刀,甚至連手電筒都準備了,這麼一來留給她裝衣服的空間自然少之又少。南淇坤看着這一箱子東西不禁好奇:“怎麼盡裝了這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去哪個山洞裡探險的!”說着,他打開砂鍋的蓋子反扣在桌面上,緊接着轉身回廚房盛粥去了。
炸排骨蒜香味十足,趾高氣昂的肉香氣飄滿整個空間,南淇坤還另外加了少許迷疊香,緩解了油膩,香味和味道又不至于喧賓奪主。南楓迅速将箱子整理好放在門後,然後迫不及待地拉開椅子坐好,砂鍋内色澤誘人的排骨你疊着我,我壓着你,油脂的“滋啦啦”響讓人瞬間食欲大增。
一大早就吃炸排骨味道确實重了些,不過有清爽的白粥小菜做配倒也緩解了不少負擔。南楓從父親手裡接過溫度晾得剛剛好的白粥,待南淇坤也入座後才回答道:“因為不知道會去多久,說不定我明天就想回來了,所以衣服幹脆少帶些。至于那些東西......我想先準備着,畢竟第一次離開家到外面去,說不準會用上。”
這解釋南淇坤覺得合理,南楓本身就是去“卸貨”的,裝在心裡的東西本就夠重的了,又何必額外給自己增加負擔,如果真需要什麼,到那邊再買就是了。
到時間了,要趕火車。
女兒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離家,南淇坤不停地幫她調整帽子,也囑咐了許多,像是坐船的話身上要帶點酸的東西,覺得難受了就拿出來含在嘴裡;要住最好的海景房,穿最漂亮的裙子,但是帽子要記得戴好,也别吃太多海鮮,他擔心南楓一下子吃太多平日裡不常吃的東西胃會受不了;錢财要記得分開幾個地方放,以及遇到危險的時候千萬記住破财消災。
這些道理南楓不是不懂,但爸爸願意唠叨,她就願意聽。
南淇坤:“大海是什麼樣的爸爸也很好奇,這次你先去,等哪天覺得心裡舒服些了就回來,然後帶爸爸再去一次,這一趟就當是幫我探探路。”
南楓明白父親的用意,腦袋點着點着,不知怎麼眼淚又流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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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嚴宅的客房裡有一位哭到險些暈過去的可憐人。林影靠着床背,後腰塞着枕頭,懷裡還抱着一個,被她又揍又揉的徹底變了形,床頭櫃上豐盛可口的早餐分毫未動,早已沒了熱氣,但依舊香氣撲鼻。林小姐斷斷續續哭了有兩個鐘頭,皮膚白皙的人哭起來容易上臉,她的眼皮,鼻尖和嘴唇都紅紅的,原本纖長卷翹的睫毛被打濕後變得直直的,随着她眼睛的眨動像兩把小扇子一煽一煽。
小萍和管家輪流勸都不管用,兩人沒辦法,隻能去書房禀報二少爺。嚴峻笙休息日也穿着筆挺,在處理公司的事,聽到那家夥還在絕食,鏡片後的一雙眼睛裡愠色漸濃。她就這麼傷心嗎?這麼舍不得嚴峻铖離開?嚴峻铖今天上午十點的火車回飛洛,嚴母沒再挽留他,大兒子這次為了她在半山待了不少日子,是時候讓他回去了,畢竟那裡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早餐是嚴母親自準備的,幾乎把半山特有的菜色做了個遍,一個早飯幾十道菜,吃的那叫一個轟轟烈烈。臨出發前還往兒子行李裡塞了好幾包松茸菌,專門做了脫水處理,能存放很長時間。
差不多到出發時間了,真這麼舍不得怎麼不爬着去送别?鬧絕食算什麼本事?嚴峻笙憋着一肚子的氣惡狠狠地想,他将作廢的文件揉成一團用力扔進垃圾桶,用鎮紙壓住文件後邁開長腿離開書房,一旁的管家和小萍見狀連忙跟上。
果然還在哭,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他不着急進去,就這麼環臂靠着門框看着她,把小萍急得不行,“少爺,林小姐生着病又不肯吃東西,要是把身體熬壞了可怎麼跟林家交代啊?”嚴峻笙不為所動,又過了一會兒才對惶恐的二人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可他下一秒又後悔了,把管家抓回來,吩咐他跑去告訴廚房把粥熱一熱,再以最快的速度端過來。
小燈籠黃了一半,挂在樹梢,林影猜再過幾天就會掉光。蕭瑟秋風帶走了夏天,也将她身邊珍視的人一并帶走。林影從沒像今年這樣恨過秋天,南楓離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嚴峻铖也走了,他離開前專程過來和她道别,林影能從他的笑容裡感到歸心似箭四個字,是啊,他不喜歡這裡,當然期待離開。
哦,對了,還有顧嘉誠,甚至連顧嘉誠也會在不久後啟程去飛洛。半山的秋日黯淡陰冷,他的傷雖還未痊愈,但已經能站起來小幅度走動,于其待在這,不如去陽光更充足的海濱城市生活,這是顧伯父的意思,顧嘉誠也同意了。他們一個個都要離開,而她一個都送不了。
林影痛恨這種陌生感,她好像不認識這個地方了,躺了好幾個月的房間令她感到害怕,每日三餐都會送進來的精美餐盤像一個個冰冷的怪物,連帶着可口的食物都像是被淬了毒。她是被囚禁的罪犯,整日面對窗外的樹和無微不至卻冷漠的照顧,漸漸的,好像除了雙腿,身上的其他地方也開始不能動了。
嚴峻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你可真不講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