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我問你,這江湖上知曉高連雪真實身份的,僅你們幾人麼?’
見六爻怔住,她繼續道:‘若他也已知我身份卻按兵不動,你以為為何?’
‘大概是閣主回來時間尚短,他還沒做好萬全準備。’
‘這是不大的可能之一,’洛溫顔望着窗外的飛花,‘殺人不過頭點地,但血濺三尺之後呢?幹戈能止?冤屈能雪?真相現世?江湖太平?還是魑魅魍魉就能現出原形?’
‘有些明白了,’六爻恍然垂首,‘是屬下考慮簡單了,隻想報了仇一切就結束了。’
‘将真相呈于世人眼前,從根處解決一切,這才是報仇!’洛溫顔話鋒一轉,‘隻是我們在做的,他也必然在做,我要現世的真相,是他必然驚恐的。所以他不着急動手,是因為他在編織另一個‘真相’,推翻和颠覆洛溫顔的一切,那他就是正确的、光明的,這跟隻是殺人有天壤之别。’
車簾忽被風掀起,一縷陽光恰落在她腰間玉佩上。洛溫顔微微眯起眼——簡單的生死之争從來不是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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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輝閣後,洛溫顔處理了必須她主手的事,就将衆人都叫來了前廳,她端坐主位,案幾上攤開的請帖在光下泛着略顯陳舊的黃。
隻是拿到了當年的請帖還不夠,這并不能完全證明當時衆人的死因之一就是鎖金仙和搖風散。
更加不能證明屠戮衆人的不是高凜。
回程的馬車上,一個大膽的計劃已在她心中成形。但此刻,她還是想聽聽衆人的聲音,集思廣益,或許還有她未曾想到的更妙的破局之法。
廳内議論紛紛,秦媚陽卻注意到洛溫顔始終沉默。那雙漂亮的眸子平靜地掃過每個人,分明是成竹在胸的模樣。
“閣主,”她忽然開口,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您其實早有打算了吧?”
這些年來,她還沒見過洛溫顔真的沒主意的時候。
洛溫顔聞言,修長的手指在檀木案幾上随意敲擊。那節奏看似散漫,神态卻嚴肅從容,讓整個前廳漸漸安靜了下來。
“悲雲籍。”她忽然道出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緩緩起身,“不要聽着悲雲籍的名字以為真的傷春悲秋,它可是江湖上霸道剛勁内力的鼻祖”。
“隻不過因為更與人們傳統認知中男子的陽剛氣息相合,所以少有女子會主動修習,或者并不為人知。”
衆人目光随着洛溫顔的身影流轉。
“高凜實力不俗,也确以其聞名江湖,那是因為他是同期中内力極強的,幾乎從無敗績。”她忽然擡眸,“但悲雲籍并非他自創功法,所以不代表其他人沒有修習的可能,或強或弱,隻是旁人不知或被當時高凜的如日中天掩蓋住了風頭”。
茶煙袅袅中,她好似重新展開一幅被遺忘的江湖畫卷。
“高凜既已位列武林之巅,宗門如日中天,又夫妻恩愛,兒女雙全,更是運氣極佳,仇家寥寥…這樣的人” 洛溫顔聲音驟然一沉,“為什麼會突然之間毫無征兆的對各門各派大肆屠戮?”
茶盞在她手中轉了個圈。
洛溫顔冷笑一聲,“既功成名就又無仇家,那隻有為利,既是為利,他得到了什麼?身敗名裂?妻離子散?江湖公敵?還是紛争不斷?”
聞言滿座寂然。
多年來,各派隻道要除魔衛道,解決江湖公敵,但何曾有人問過——魔,為何成魔?
惡名加身,便再無人追問緣由,隻是人人殺之而後快,隻會見惡人死而人心大快。
衆人一開始對洛溫顔的分析沒有特别明白,既要尋求解決之法,跟悲雲籍又有什麼直接關系?
但此時卻一步步被洛溫顔帶到了一條逐漸清晰的邏輯之中,他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呼之欲出的東西。
“女子修行悲雲籍的隻是少,但并非沒有。我學識淺薄,孤陋寡聞,但也知道一人,恰是我那位瘋了的師叔。”洛溫顔重回主座,“當年她拼死想要我的命,用的内力就是悲雲籍!”
關于洛輕雨修習悲雲籍一事,洛溫顔也是後來才想起落雲宮志的隻言片語。
“當年洛輕雨僅是一掌,雖有徹底發瘋的緣故在,但也斷了我幾根骨頭。”
她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舊傷,“高凜當年的修行必遠在她之上,且不管事出何因,若真是他要至人死地,諸位覺得……”洛溫顔目光掃過衆人,“他們是全身筋骨寸斷?還是強撐苟延殘喘?那些所謂的‘幸存者’,還能有機會布下天羅地網埋伏無盡崖之戰?”
衆人聞言面面相觑。
廳内一時陷入死寂,胡慕顔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劍柄,秦媚陽朱唇微微張合卻未能出聲。
“江湖紛争二十餘載,皆因當年無盡崖之戰。”洛溫顔的聲音打破沉默,“要想查清當年真相,就得讓死了幾十年的各位前輩現身說法。”
洛溫顔接下來的主意驚掉了一群人的下巴,隻聽她道,“我要開棺驗屍,開墳掘墓,雖不地道,但要想幹戈止兮,沒有第二條路!”
寥寥數語擲地有聲,驚得胡慕顔手中的茶盞與案幾發出清脆的磕響,秦媚陽倒吸一口涼氣。
連向來沉穩的雲荼都瞳孔微縮。
此話從洛溫顔口中說中,他也不免吃驚。
“溫顔,各大宗門必然不會同意這麼做!”胡慕顔着急道,“光是遊說他們就要花費足夠的時間,最終可能還是一無所成甚至引發難以估量的結果。”
“誰要經過他們同意了?”洛溫顔輕啜一口清茶,氤氲的熱氣模糊了她譏诮的唇角,“他們或迂腐、或死闆,又或本就沆瀣一氣,我既要這麼做,就沒抱這個幻想先征得他們同意。”
她放下茶盞,瓷器與檀木相擊的聲響讓衆人心頭一顫。
“閣主,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秦媚陽眉頭緊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