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然不可能去找醫生,因為明眼人都會看出迪克的狀态已經不足以支撐找人去醫治,于是他們回了阿爾戈幫的秘密據點——一座廢棄碼頭的守夜燈塔。
這座燈塔裡面至今還有守夜人工作着,事實上這裡的守夜人和阿爾戈幫還存在着某種意義上的“友誼”:拉爾夫和他的跟班庇護守夜人馬克西姆,馬克西姆提供這個秘密據點并為他們的行蹤保密,他們甚至會偶爾一起吃飯。
馬克西姆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這裡的燈塔守夜人,每當夜幕降臨,他都會點一盞燈指引過路的船隻,隻不過随着瓦斯燈的逐漸普及,他已經不需要守着燈一夜不熄,工資也大打折扣,這才與阿爾戈幫合作。
遠遠看着一行人朝這邊過來的時候,醉眼朦胧的馬克西姆正準備開一瓶新酒,看見為首背着誰人的拉爾夫一瞬間就醒酒了,趕緊趕慢跑下樓給他們開門。
直到拉爾夫把迪克放到他自己的小床上,瘦弱的男孩仍在咳血,他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一樣,極為痛苦地咳嗽着,然後嘔出一股黑血之後才稍微緩和了一點,虛弱地睜開眼睛環視四周,“回,回家了。”他說。
聽見這話,瑪姬忍不住又一次哭出了聲,其實她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瑪姬自己的姐姐也是在劇烈的咳嗽和巨大的痛苦中離世的,她還記得自己握着姐姐的手,不斷祈禱着,懇求任何一位神明甚至惡魔來拯救姐姐。
但是并沒有任何存在會去拯救姐姐,畢竟她們從未去過教堂,也沒錢交什一稅,更沒有向任何不知名存在獻上過祭品,最後的最後,姐姐要瑪姬加入一個能保護自己的幫派,比如金羊毛大街的阿爾戈幫。
可已經成功加入阿爾戈幫的瑪姬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哭泣着獨自将姐姐埋進修道院院子裡淺坑的瑪姬了,現在的她已經知道,有些事情即便是神明,即便是惡魔,即便是已經長大的自己都無法阻止的。
例如,疾病。
也許有錢人和貴族不會那麼懼怕吧!但是他們,每天都小心翼翼祈禱着不讓自己生病的他們,是無能為力的,面對疾病,隻有死路一條。
所以,艾凡哥哥才為大家準備那麼多神奇道具,但是,但是……
瑪姬再度痛哭出聲,身邊一個接一個回到秘密據點的幫派孩童們,或紅了眼眶,或也一樣地痛哭出聲……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身邊的同伴時有離去,但每一次的悲傷并沒有讓他們麻木,而是愈發珍視身邊的大家和來之不易的當下。
在迪克的床邊,艾凡緊緊握着男孩的手,拉爾夫則站在床頭,大家都沉默着沒有開口,哪怕是痛哭也是近乎無聲哀嚎,反倒是迪克将大家看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咧開嘴露出一個微笑:“謝謝大家。”
簡直像是謝幕。艾凡也紅了眼眶,忍不住用另一手拭淚,他知道,在父母雙亡的迪克被迫成為煙囪學徒之前,他一直夢想着被劇團撿走,然後成為一名喜劇演員。
“艾凡……”在最後的最後,迪克看向他所憧憬的,幾乎無所不能,有那麼多個好主意的二把手,哪怕用力去握也無法再讓對方感知到了,他還是用盡了自己的最後力氣,“謝謝……我……沒髒……”
艾凡終于忍不住,失聲哭出來,他無比清晰地感覺到眼前之人生命的消逝,同時也有一種輕微的異樣感充盈着他的胸膛,他竟然感覺……
他為這難以置信的感覺震悚了片刻,擡起頭見無人察覺,便在神父蘭斯進來做安魂祈禱的時候離開了現場。
***
神父蘭斯是聖鸢尾教堂的謎之編外人員,雖然不怎麼參與教堂的宗/教活動,似乎主要是研究典籍的人員,但卻在本市神職人員中擁有一定話語權,并且意外地和阿爾戈幫的首領拉爾夫關系良好。
因此,男孩迪克的葬禮便由這位神父主持,并且他還為囊中羞澀的衆人以幾乎不要錢的價格弄來一小塊墓地,哪怕是在墓園最偏僻的角落。
“迪克·阿爾戈,一位天賦異禀的未來喜劇演員,他勇敢善良,深受他的家人愛戴……他們此刻也已團聚一堂,靜待神的旨意。”
“即便他的魂靈已受天使的接引離開他的軀殼,但我相信我們終會在仁慈的主,那充滿憐憫的歌聲中,再次團聚……願主指引你。”
随着神父一絲不苟,無可指摘地誦讀完最後的悼詞,那位沒有自己姓氏,隻能用将幫派名刻在木質墓碑上的男孩終于走完了他在這悲慘世間的最後一程。
看起來最為平靜,但誰人都知道他的悲傷……阿爾戈幫的首領拉爾夫握緊拳頭,随機睜開眼,看向上面隽秀的墓志銘——“迪克,你的夢想将永遠閃閃發光”——來自有着細膩刀法和清秀字迹的艾凡,不禁閉上眼,歎息一聲。
葬禮結束後,大家并未在墓地久留,哪怕是艾凡還想多待一陣,但也被拉爾夫強硬地架回秘密據點。
離泊港碼頭,靜靜矗立着的燈塔被月色拉長了本就孤寂的影子,身邊洶湧的海浪噴薄着自己不光彩的憤怒,将自己的浪頭沖擊在岸邊巍然不動的礁石上,像是被撕開的大塊翡翠。
男孩取下了帽子,燦爛的金發即便是在迷蒙的夜晚也依舊明媚如正午的陽光,他坐在燈塔最頂端的瓦斯燈下,那盞鵝黃色的燈火在猛烈的海風中搖曳着,吱呀吱呀地宣洩着不滿,反倒顯得并未受影響而一動不動的艾凡格外沉穩,甚至就連他紅寶石般的眸子也都依然古井無波。
拉爾夫艱難地爬上來之後,看到得就是這樣一幕,他第一反應是迎着海風把自己的毛毯裹在似乎又在發呆的艾凡身體,然後再一次強硬地拖着他離開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