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他們一路走來,也遇上過調戲良民的地痞流氓,可這采花賊還真是頭一遭。
張車前看燕一真正襟危坐,知道他有心想管,便道:“還請嚴大人細說。”
梧州府令便差人取了關于采花賊的卷宗,呈給兩人。
“這采花賊,是月前出現在城裡的。城東頭有一家豆腐作坊,主家姓窦,有兩個能幹的女兒,遭了賊的便是那小女兒,今年端午才剛行了笄禮。她家住在沿河橋下,當時她就在家門口泡洗豆子。”
“她是被人打昏?還是中了迷香?”
“下官也曾詢問附近的人家,可都說沒看見,這可憐的孩子被發現時,已氣絕身亡了。”
“附近有幾戶人家?就一丁點聲音也沒有聽見?”
“怪就怪在這,不止街坊鄰居沒聽見,連她家人也沒聽見。但要說這迷香……”梧州府令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倒是有個綠尾山的獵戶提過,曾經在出事的地方聞到過一股異香。”
“說來聽聽。”
“是。這采花賊在此地共犯下四樁案子,第三樁就是這個獵戶發現的。那天他進山打獵,見到一個樵夫倒在林中昏迷不醒,□□,慘狀不堪入目,他就是在那裡聞到過一股淡淡的異香,不一會兒就頭暈目眩。幸虧他随身帶着土煙,立刻嚼了幾把,才覺得精神些。”
“樵夫?”燕一真臉有點綠,敢情這采花賊還葷素不忌,女的不放過,男的也不放過,下次是不是該找頭驢?他怎麼不去捅木頭?一連串亂七八糟的問号劃過他的心頭。
嚴大人為難道:“那樵夫醒來後什麼也不肯說,大人若是想問,我命人将他帶來。”
張車前搖搖手:“此事過後再議。你接着說。”
嚴大人松了口氣,又道:“除了他們兩個外,還有一個漁女和一個官家小姐也被采花賊盯上。漁女素日撒網,力氣大又覺淺警醒,因此沒被得逞。可惜那夜濃雲蔽月,江面黯淡無光,她隻隐約看到那人穿着黑衣,身形彪悍,擺脫她之後立即飛出船艙,一頭紮進水裡沒了動靜。當時她還想着這人會不會被水流卷走,但不出幾日,采花賊又出現了。”
“就是那樵夫?”
“正是。至于這最後一個官家小姐,就沒那麼幸運了,隻因巡夜的婆子貪嘴吃了酒,誤了時候,一覺睡到天亮,見到處靜悄悄的還暗自慶幸,等到日上三竿,官家點卯回來,見小姐還不出屋,派人去請,這才鬧将出來,最後那婆子挨了好一頓闆子,打折了腿,被趕回老家去了。”
燕一真覺得不可思議:“做豆腐生意的小女兒,漁女,樵夫,官家小姐。此人一個月内連着四次動手,難道現場都沒有留下一絲破綻?嚴大人,此人莫不是武功高強的慣犯?”
張車前也道:“必有不少保命的手段,且心思缜密難防。”
“誰說不是呢!”嚴大人說着,心有餘悸:“此人輕功卓絕,那漁女說過,當時她操起魚叉與之争鬥,驚怒之下把船舷上封的鐵皮都劃出幾道深痕來,愣是沒割下那人半片衣角。”
“單從身份上看,這些受害者似乎毫無瓜葛,難不成隻是他随興而至?嚴大人,想必你也查過了,這四個人可有什麼共同之處?”
梧州府令慌亂了一瞬,連忙苦笑道:“下官失職,查了許久,實在是毫無頭緒。”
燕一真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一突。張車前談笑間不忘察言觀色,見燕一真眼神變化,就猜到些什麼。他暗中從背後托了燕一真一把,暗示他和自己一塊起來。
燕一真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起來了。
“嚴大人用心良苦,本官深感敬佩。既然如此,我們也願為梧州百姓讨個公道。煩請嚴大人将這幾戶人家的身份籍冊盡快送到我那裡,若有線索,再來府上。”張車前道。
嚴大人自然不會說一句不好,感激了一路,承諾會明日一早就把東西送去。
102、
坐上馬車後,燕一真才小聲問:“有貓膩?”
張車前點頭,似不經意地打量四周,而後放下簾布,淡淡道:“若真有心,就該立刻給我們帶走。卷宗能當場取來,籍冊怎麼就不行?非要等到明早?分明都在一個府衙内,不是有内情又是什麼?”
燕一真想想也是:“他看起來憨厚老實,不像是會騙人的。”
張車前不以為意:“人心隔肚皮。”又叫:“阿莫。”
神工瞬間立在車前:“大人,有何吩咐。”
燕一真不太習慣這人總是憑空出現和消失,盡管見識過好幾次,還是被吓了一大跳。驚恐中又有種隐秘的刺激,一顆行俠仗義的心跳得飛快。
張車前瞥一眼他略帶羨慕的眼神,暗暗好笑,回頭吩咐道:“找幾個手腳麻利的,跟着嚴大人,看我們走後他都幹了些什麼。若要銷毀物證人證,全部截下來,不要被發現。”
“是,大人。”
梧州多山陵,他們在城外找了個避風的水塘安營紮寨。嚴大人安排的驿所隻作白日歇腳,夜深了就悄悄出城,驿所中留人看守,做個障眼法。
燕一真和大家一樣蒙了臉,隻露出兩顆清澈的眼睛。看着梧州城樓在身後越來越遠,他忍不住湊過去:“張爺,為何要這般小心?你不是說我們是來擢拔人才的嗎,難道這點小事也會觸了誰的黴頭?還是說……”
張車前正研究地圖,分出一點心神給他:“說什麼?”
燕一真小心翼翼:“還是說,這裡有張爺的——仇家?”
張車前哭笑不得:“怎麼又是仇家?就不能往好的地方猜猜?成天都在想些什麼,又背着我偷看話本了?都說了沒有。我就算再怎麼好打抱不平,也不至于每到一處就要遭人追殺。”
“哦……”
張車前身體前傾,往扶手上一架,好整以暇道:“你怎麼很失望似的?”
燕一真幹笑:“這,啊哈哈,哪能啊,其實,其實我的意思是,這大晚上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受得了嗎?”
在不違反原則的情況下,張車前在他面前一般繃不過三句話就會原形畢露。他給燕一真攏上氅子,“都皮實着呢,一聽說要夜行,個個上蹿下跳,興奮得什麼似的。”
“那倒是好事。可我怎麼沒聽見動靜?”燕一真搬來凳子挨着他坐下。凳子比太師椅矮幾寸,看起來像個學生。
“他們鬧得太厲害,被我罰跟着神工一路從遠山跑來的,已經全累趴了睡下了。我既然要教,就教出幾個大将來,要想号令三軍,怎能不以身作則、樣樣精通?再說,你與其擔心他們,不如多想想自己。”
燕一真選擇性地忽略了後半句,感慨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啊。”
盡管失憶,燕一真還是再次在第一時間就對小天才們展現出毫不掩飾的喜愛,每天除了睡覺就是和他們呆在一起,比在别處的時間加起來還要多。而相對于黑臉神,孩子們顯然也對和藹可親的燕大人更為親近,對他的加入一百個歡迎。
這可苦了張車前,授課時對着這麼個旁聽生,少不得就要收起軍中那一套,虎着一張黑臉偏要溫聲慢語裝好人,着實憋屈。
想到這,張車前心裡越發酸溜,欺身上去懲罰似地啃了他一口,燕一真頓時渾身都僵硬了。張車前對他的心思向來直接,隻在外人面前收斂。手下們默認了二人的關系,早就習以為常,到頭來,卻是他自己不習慣這樣親昵。
畢竟在他心中,如今這個面面俱到的張大人不過一月相處,要論印象深刻,還是當年那個兇悍霸道的張爺分量更重些。
張車前忽然道:“對了,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既然官場上的事你不記得了,擢拔人才的事幹脆由我來辦,你隻需在必要的時候出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