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哭了:“還不如睡着了呢!”
張車前冷冷道:“睡着了的,明日紮馬步一天。”房間裡霎時跑得一幹二淨。
39、
燕一真一直留心着這邊的動靜,等所有人都走了,才推門望了望。
張車前正啜着清茶,見他探頭探腦的,不由好笑:“看什麼?自己的屋子,進來便是。”
燕一真也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昏頭了。”回身掩上門,問道:“如何?怎麼一股腦都跑下去了,别是你又拿什麼話吓唬他們。”
張車前抖了抖桌上的紙堆:“你瞧瞧。”
燕一真一份份仔細看完,斟酌着說道:“話說出口,聽在耳中,再下筆,終究要慢一步。頭一回探聽,孩子們能記下這麼多也算是可以了,隻是……”他把紙張攤開,指出幾處缺漏空白,“有些盲目了,聽見什麼記什麼,也不管有用無用,一字不落反而容易暴露。”
見張車前眉頭一皺,燕一真适時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日後勤加練習,人事漸通,定會進步許多。”
張車前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麼,他将清茶一飲而盡:“我曉得。但他們的能力本就遠勝常人,我們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等,要求高些,反而能激勵他們。”
燕一真微微颔首。待過後,“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等”幾個字忽又浮上心頭,細細品味一會兒,心内愈發滿足。
張車前回到後室,将餘下紙筆全部收起。一些孩子趴在紙上就睡着了,少不得要把人挪開,且不能把人弄醒,又是一番功夫。
燕一真移來火盆,兩人一張張檢視,但凡沾了今夜之事的一律燒掉。
火苗愈旺,焰心通紅,一張張泛黃的薄紙被舔舐成灰,青煙不斷。
“厭煩嗎?”張車前突然問。
“何來此說?”燕一真聽不大明白。張車前心思雖細,實在與“多愁善感”四個字扯不上邊,今夜是怎麼了?
“扯進這些麻煩事,做複雜多面、瞻前顧後的官場人。”張車前倒也直白。
遙記得那個揣着大俠夢的小書生,生性耿直。張車前自是笃定他們之間的關系牢不可破,但深夜夢回,也不免心中惶然,怕自己還不夠強大,怕自己辜負了他,更怕當年的誓言成了空談。
燕一真困倦之下險些脫口而出“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幸好殘存的理智挽救了他。他定定神,道:“是因為你,也因自己。一來官場中身不由己,我早已明白;二來我隻想同你在一處,何況并沒濫用職權,殺人放火,故而心安。”
張車前點燃最後一張紙,隔着火光問:“既然如此,我有一事。什麼時候才把章子拿回來?你要信物我拿别的料子專門給你雕,那個不準再送出去了。”
他的臉在火光後映得豔紅,是罕見的俊美冰冷,有種鐵血柔腸的心動。燕一真看得迷怔,不覺便入了彀:“好說,好說。”
40、
英如芳回到家中時,天剛蒙蒙亮。街頭有個人影一閃而過,英如芳瞥見,心中冷笑,隻作不知,光明正大地推門而入。
他心裡清楚,那是蘇阊甯派來監視他的人。自從姓蘇的得知他在暗地裡調查自己身邊的人,大大小小的警告就沒斷過。可惜英如芳依然我行我素,拿着禦賜的令牌,無視所有拉攏或要挾。
乘考曾勸他,這舒州府裡也分作幾派,既然幾派都有求于他,不妨利用各派之間的矛盾,讓他們狗咬狗,他便可在暗處搜集證據,最後将他們一網打盡,比他這樣單槍匹馬沖殺的強。
乘考便是獨居在東城門外的那個天才怪胎,常常語驚四座,人人過他家門前都繞着走。唯獨英如芳卻是和他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乘考這話,他起初并不以為然,覺得勾心鬥角不是大丈夫所為,一笑了之。沒想到晚上,燕一真竟然對他提出了相同的建議,還将其中道理一一詳述,這令他不得不重新考慮起這件事。
自己是耿直慣了的人,要他去和這些老油條們虛與委蛇,實在頭痛萬分。此情此景,真叫人懷念從前,若是子筵在,哪還用費這個腦子?他定會替自己處置得妥妥當當。
他在榻上翻來覆去許久,憋不出一絲睡意,幹脆披衣而起,提筆給自己的老朋友去了一封信。
信是一揮而就,無頓無挫。直至落下最後一筆前,英如芳停了下來。
筆尖懸在空中良久,濃墨終于滴落紙上,将“再頓首”的頓首二字各自蓋住一半。
“罷了,罷了。子筵若能走動,定然來尋我,我又何必心急?”英如芳自言自語道。
窗外風又起,安知這一域國土之中,今夜無眠人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