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钏金钗,龍笛鼍鼓,觥籌交錯,廣袖歌舞,今夜的入夢樓,與往時并無不同,海棠木的門扉前依舊人來人往,雨槐木的橫梁下照樣莺啼燕啭,多少風流名士,拚醉在了花前月下。
就是這樣一個濃妝盛抹、熱鬧非凡的場面,卻不知在何時變得靜止了,仿佛一場紙醉金迷的美夢,被定在夢醒時分所能見到的最後一幕。
當賀雲野和金虎步入那座青樓時,那些灑潑的酒水、浮袅的輕煙、斷折的纨扇,還有散落的珠花,在人前人後蜿成一條起伏不定的曲線,既泛着無邊的绮麗,又暗帶了幾許蕭飒。
金虎在一簇簇百日紅花中漫不經心地走着,金色的爪子在一支垂于空中的藍蝶步搖上輕輕地撥了撥,那支步搖立刻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從空中掉落下來,摔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金虎被吓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再輕易亂碰。
他擡頭問賀雲野:“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除了被金虎打碎的藍蝶步搖,所有的一切都原封不動,完好無損,既沒有人受傷,也沒有物件遭到遺失,就像是有人開了一場無傷大雅的玩笑,或是在玩一局别有風趣的遊戲,等遊戲結束了,這裡的一切又會複歸原形,按着正常的軌迹,該怎樣的還是怎樣。
賀雲野的身邊站着一名女子,女子一身鵝黃色的長裙,腰間别着一把精緻小巧的折扇,外面罩着一件淺色蘭花無袖輕紗,此時正傾着身子為她身邊的富貴公子斟酒,那公子看着十六七歲的模樣,正回頭一臉疑惑地望着身旁的另一名男人。
男人一身長袍,除卻左袖與前襟處分别用了銀朱、蓮白、枝綠三色絲線交織出了燦爛潇灑的海棠花葉以外,長袍的其餘部分皆為純粹的黑色。
男人的左手扶着劍鞘,右手持着劍柄,神色憤怒地面對着賀雲野,仿佛在賀雲野的身後,存在着某些令人不快的東西,從而引發了他的無明業火。
“有人先我們一步,救了這些人一命。”賀雲野查看了一圈,包括在巡城官兵後面又進來的七八個人,這些人隻是被定住了而已,并無大礙。
金虎又問:“是誰啊?速度這麼快?”
賀雲野在屋頂上放了結界,可結界并沒有完全隔絕外界的氣息,若真有殺戮之氣散發而出,哪怕隻有微不足道的一縷,也會即刻被他們感知到。
但從男子持劍的姿勢看,是真的有人想要對他們不利,隻是那歹人尚未來得及動手,就被攔了下來。
至于那人是有事自己先走,還是被迫逃離,便不得而知了。
賀雲野笑道:“想知道也簡單啊,把你的回溯法寶拿出來一望便知。”
“哼哼,我才懶得看呢,還要耗費我偌大的仙力!”金虎跳到一張長案上,将案上的一串大黑葡萄一口吞掉。
“這些人你打算怎麼救?”吞完葡萄,金虎又循着酒味往另一長案上的春釀梨花白輕輕躍去,可靠近之後又嫌棄那甘醴不夠醇厚。
“你去外面守着,别再讓人進來。”
金虎點了點頭,三兩步跑到正門門檻那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他也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
賀雲野取出一支紫霜毫,在黑袍男子的眼前寫了個“開”字。
随着“開”字沒入男子的眉心之後,周圍的一切也開始“活”了起來,輕敲的象闆、唱和的情辭、甩落的酒器、踩碎的簪钗、撕裂的錦帛,還有那欲說還休的嗔笑,從萬籁俱寂到人聲鼎沸,不過是一瞬間。
賀雲野身邊的女子仍斟着她的酒,酒水落入杯盞之中,一搖一晃的,像極了女子蕩漾的春心。
富貴公子滿腔的迷惑正欲出口,卻見黑袍男子的長劍早已舉往空中,身體殘留的動作先于意識一步,正對着賀雲野的頭頂一砍而去。
賀雲野似有所料,張開一道無色結界,任長劍砍在了結界之上,看着就像是黑袍男子及時收了手一樣,沒有對賀雲野繼續發難。
賀雲野沒有說話,等着對方真正的收手,卻在對方陷入征愣的空當,蓦地聽到一聲嬌膩的驚喊。
“快跑啊,有虎妖——”
一聽有虎妖,整座青樓霎時陷進了巨大的恐慌之中,所有人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隻想離虎妖遠一點,再遠一點,免得自己倒黴被吃掉。
“虎妖”這兩個字,别說金虎,賀雲野都有些郁悶了,這些人要再喊下去,岩星真得把這座青樓給砸了不可。
“誰喊虎妖的,出來!”金虎當場就怒了,龇着兩對獠牙厲聲吼道。
“還會說話……”人群中有人被吓破了膽,當場就暈了過去。
畢竟妖獸越會說話,說明越有智慧,越有智慧,則妖力越強,這回若沒有壬戌宗出力将虎妖收服了,他們就算有九條命也難逃一死。
“它就是城外‘吃人’的虎妖,快抓住它!”那十二位巡城官兵反應過來也發現了金虎,他們職責在身,當即抽出腰間佩刀,把金虎團團圍住,打算不遺餘力,将其一舉捉拿。
吃人?!
這下輪到金虎愣住了:“吃什麼人?我什麼時候吃過人了?”
不管金虎有多讨厭被别人當做虎妖,對于“吃人”這種莫須有的罪名,這些人必須先解釋清楚!
隻聽遒勁厚實的虎掌在地面上拍得嗙嗙作響,金虎無疑是想讓周圍的人冷靜一下,好徹底給他一個交代的,哪知所有人聽了以後叫得愈發凄厲了。
巡城的官兵們也被金虎的動作吓得一頓,之後又迅速圍攻上來。
“賀雲野!”金虎大喊一聲,不能将這些人像黯獸一樣全部拍死,仙獸着實被氣到不行。
賀雲野本想跟樓裡的人閑談幾句,看能不能找個名頭進一趟城主府,但門口呼喚的金虎也讓他考慮到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