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絲尋在何盼玉家過的第一個年,不同于終年冷清的望子山,這個村子裡過年的氣氛很熱烈。到了臘月,家家戶戶便開始準備起來,平常的日子再苦,可不能苦了過年。挂上臘肉臘腸,灌了香腸,買一套對聯門神畫,再給孩子做一身新衣裳,過年的準備工作基本都做完了。
臘月和翻年的正月是不上學的,絲尋便趴在村東頭看着村裡來了些陌生的面容,有青年也有中年,看上去是喜氣洋洋的模樣。她忙跑回家和何盼玉說了這事,何盼玉便笑着告訴她這是在外謀生的人回家過年了。
“我長大了也要去外地謀生嗎?”絲尋問。
何盼玉一時怔住,一想起孩子長大後都會離開自己,心裡就泛出酸楚。孩子還是在自己身邊的好,萬一出了什麼事,自己就算拼上這條老命也會保護她,可在外就不一樣了,一想起絲尋被騙到山上的經曆,她就很不放心。不過絲尋現在還小,至少得養個十年她才會放手。
臘月二十三,她正蹲在村子口堆土玩,視野裡突然出現青色褲腳,她擡頭,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身上背着一個大包袱,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咦,你是哪家的丫頭,去年還沒見過你呢。”
“村東頭的何家。”村裡人多姓劉,何家也有兩家,村東頭的隻有何盼玉一家。
劉舒心中了然,從懷中掏出一塊包裹完好的糖塊遞給絲尋。絲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收,又聽劉舒說:“我正要去見嬸嬸。”
絲尋這才收下,然後和他一起朝家走。劉舒簡單問了她的姓名年齡,心中猜測她是何盼玉收養的孩子,但是這麼多年也不見她有收養這個心思,如今怎麼就收養了呢?
“婆婆,”絲尋領着他回到家裡,跨過門檻後就撲到何盼玉懷中,“劉叔來找。”
何盼玉扭頭看去,朝劉舒點了點頭:“回來就好。”
兩人在堂屋裡聊着,絲尋就坐在房間裡一個字一個字地默寫《千字文》,紙張很珍貴,她需要很小心才不能寫錯。這麼一本書,她就念了大半年,有時候書中深意尚不能确切理解。聽夫子說天下書籍浩如煙海,一個人終其一生也不能讀完,她就想一個人該有多聰慧才能科考中試。
“嬸嬸怎麼突然想起來收養一個孩子?”劉舒問。
“年紀大了,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有個孩子在身邊也熱鬧一些,”何盼玉扭頭看了一眼正在練字的絲尋,微微歎氣,“如果玉兒還在,恐怕孩子也會這麼大了。”
劉舒笑着寬慰她:“如此嬸嬸遇見她便是有緣了,隻是英兒才兩歲,不然也能當個一起長大的玩伴。”
“你聽說她的來曆了?”何盼玉追問。
“沒有。回來時看見其他孩子在路上結伴玩鬧,村口卻隻有她一人,想來應該是有些不合群的。她的來曆不一般嗎?”
何盼玉搖搖頭不作解釋,隻是讓他先回家去,父母妻女還在等他。
劉舒作為一個遍走四方的貨郎,一直都受村裡小孩的歡迎。那些孩子無論大小都喜歡纏着他,或是聽他講着天南海北的稀奇故事,或是找他要糖塊零嘴。絲尋不在意他,也不羨慕故事或小吃,她隻想在家裡背書寫字,也幫婆婆的忙。
婆婆讓她去村西頭的山澗處挖一些鬼手草,她便去了。無意間經過劉舒家,他正同妻子坐在一起,小女兒就坐在他的腿上咯咯直笑。他們在逗着孩子玩鬧,提及這一年以來的平淡見聞時,順便會暢想将來的富足日子。
絲尋覺得頗為新奇,便踮着腳透過栅欄縫隙往内瞧,不知不覺都有些出神。以前跟着翁翁時,她對父母沒有認知,隻覺得是兩團模糊不清的黑影。後來跟了婆婆,偶爾見過村裡一些孩童的父母,不過隻是匆匆幾眼,瞧不明白他們之間的相處,不過也知道了父母就是兩個那麼大歲數的人。
如今看着劉舒夫婦的相處,她竟然能想象出父母的模樣,一個芒屩布衣,一個荊钗布裙,雖然沒有面部,但也比以前想象中的形象清晰太多。如果父母還在就好了,他們應該也會這樣抱着自己說笑的。這樣想着,她覺得高興了些,臉上都露出笑意。
“丫頭,你怎麼在這裡?”劉舒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出了院子,見絲尋站在自家院子外發呆覺得有些奇怪。
絲尋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劉舒妻子尤真也跟了出來,看見絲尋頓時被吓得後退一步,緊張地扯了扯衣擺,然後對劉舒嚷道:“劉舒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絲尋趁這時忙跑開了。
等到劉舒進了院子,尤真又謹慎地往院外多掃了幾眼,這才關上院門,一手牽着女兒一手把劉舒拽進屋。
“那丫頭是何大娘家的,我知道你與何大娘親近,但這孩子來曆不好,你别同她說話,免得連累咱們英兒。”尤真後怕地看了坐在凳上玩撥浪鼓的英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