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隻有匆匆一眼，但顧宥庭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當初他在酒店收了胖平頭的靈液，惹得那胖子發瘋似的大喊大叫，把唐嘉禾都吸引過來了。幾個人鬥嘴吵鬧，卻一直忽略了被顧宥庭鉗住手腕，對他的警告隻敢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的那個不起眼的男人。

若不是顧宥庭中途打岔，那麼打算幫着胖平頭把靈液制成護身符的，應該就是這位蠱師曹正元。

顧宥庭說：“曹正元既然是個有本事的，那在這些人中間一定會相互介紹。順着胖平頭，或許可以查到他的行蹤。”

“看來這個曹正元還幹過不少缺德事，被反噬一點也不奇怪。”閻陵聽聞這條線索，覺得輕松不少，居然有心情跟顧宥庭調侃起來，“難為你了，在地府的時候整天睡大覺，去陽間倒是幹起正事兒來了。”

顧宥庭瞟了他一眼，那意思明确得很：還不都是你這貨給害的！

“别這麼看我。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後來特意調查過那個顧宥庭——哦，就是顧家小少爺，你現在的這個殼子。”閻陵指了指顧宥庭，似笑非笑，“說不定這就是原本的顧家小少爺命裡的一環，根本不是鬼差勾錯了魂。”

“嗯？”顧宥庭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别看閻陵現在輕松，其實私底下沒少為這事兒煩心。雖然有顧宥庭幫着隐瞞了勾魂出的岔子，但他心裡也愧疚，并不打算讓被吓散了魂的顧小少爺真就這麼魂飛魄散了。

畢竟是閻王，别的權利暫且不提。把顧小少爺的四分五裂的魂魄凝起提前送去投胎還是可以的。閻陵甚至打算好了，為他找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很好的家庭，保他一生平安富足。讓顧小少爺來生還是個含着金湯匙的小少爺，直接赢在起跑線上。

可為顧少爺凝魂的時候卻狀況百出，閻陵無語，堂堂冥界一把手，居然凝不出完整的一個魂，再加上連業鏡都對顧小少爺沒了作用，種種問題堆疊，太奇怪了！事出反常，閻陵從頭查閱了所有關于他的登記命格，因果塵緣。終于得出一個結論，顧少爺生來便隻有一魂。

三魂不全，通常幼時就會夭折，運氣好些或許保住性命，但也大多是個癡兒。

可顧少爺偏不，僅有一魂，也聰慧過人，跟癡傻兩個字半點不沾邊。

種種反常皆是因為這一魂分了三縷，陪着顧家幼子等一個因緣。

“我想，他在等的‘因緣’，或許就是把身體交給你的機遇。”

顧宥庭敷衍地笑笑，權當在聽故事了，懷疑這是閻陵為了讓他安心扮演“顧宥庭”說來騙他的鬼話。沒必要，他有了阿禾，有一副活人的身體還是方便很多的。

“你不信就算了！那一魂從何來而你也沒興趣了？”閻陵故意不緊不慢地吊人胃口，“那你也不想知道，你的小男友為何是半副鬼身了？”

“半副鬼身？”顧宥庭原本并不太在意，突然聽閻陵提起唐嘉禾，心頭一緊，随即湧上一陣異樣的情緒，似乎有某種意識即将噴薄而出，竟讓他感受到無端的慌張和本能的逃避。

如閻陵所料，顧宥庭此刻臉色不善，但他不怵，不答反問：“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他撞鬼隻是因為巧合吧？”

幾秒沉默後，顧宥庭啞然道：“你好端端地提到阿禾，難道……顧少爺的那一魂是阿禾的？”

“不錯！”閻陵說，“顧家夫妻子孫緣淺，那孩子剛出生就該夭折的。你的阿禾——哦，準确地說是他輪回之前，用了一些方法，将自己的一魂送到了“顧宥庭”身上。所以他魂魄不穩，屬于半鬼之身，自然容易撞見陰司的這些鬼魂。”

根本不給顧宥庭思考感歎的時間，閻陵繼續說道：“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每一次輪回，他都在尋找這個叫“顧宥庭”早夭兒，幾乎已經成了他的某種執念。”

每一次輪回……他的某種執念……

若将前因後果聯系起來，不難串出一條完整的線。

唐嘉禾每次輪回都要将一魂分出去，那個命定的早夭兒用了他的魂靈得以平安長大，冥冥之中等待着把身體交還給他機緣……但若是沒等到呢，他三魂不穩，定然不會長壽。隻再等下一次輪回，再把一魂分出去，周而複始。

顧宥庭耳邊響起低沉的嗡鳴，幾乎聽不見閻陵下面的話了，他傻傻的愣在原地，手足無措，臉色煞白。閻陵還說了什麼他根本聽不到了，他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無比笃定的念頭：

他是絮兒，他在找我。

他甯願分出一魂也要等的機緣，是我回魂的機緣。

怪不得！怪不得唐嘉禾總能遇上這些東西；怪不得不管是收拾靈液，還是解決“二重身”他都能聽的見也能看得清；怪不得陽間的狗見了他就吼，地府的四眼犬反而對他親近；怪不得自己第一次去陽間的時候沒人能看到他除了唐嘉禾；怪不得他分給唐嘉禾的陰氣維持不了多久……

顧宥庭心裡大震，胸口仿佛被巨大的海浪和連天的火光輪番吞沒，冰冷和熾熱交替，讓幾乎停滞的呼吸帶着被灼燒的劇痛。

這傻子……這傻子……

這傻子難道每一世都要把撞鬼這種普通人看來無比可怕的事情練得習以為常？他怎麼就知道一定能找到呢？萬一……萬一我早就投了個好人家事事圓滿，或者我早就換了姓名，又或者當初我根本不聽閻陵的勸告附上“顧宥庭”的身體，什麼機緣什麼因果，我根本不予理會……

顧宥庭呼吸滞澀，像是被什麼東西擠壓着心髒，又疼又酸。他明明已經想不下去了，卻又在一瞬間醍醐灌頂。

那個傻子哪裡想過那麼多萬一和如果，他不過是在用他的魂靈小心翼翼地試探一絲可能性罷了。

若是找到了，便是歡呼雀躍；若是找不到，那就繼續找，哪怕真的找錯了，錯給了一魂，也會因為那人叫“顧宥庭”而讓他感到些許安慰。

所以不過是鬼使神差的心念一動，心血來潮去陽間看了一眼，就遇上了。所謂因果塵緣，都是命中注定。

顧宥庭聲音你凝澀低沉：“你既知道，卻不早說！”

閻陵坦然承認：“我有私心，也并不想你被舊事塵緣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