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梧方,她也許早早的便死在了那亂世中,漂泊無依,無處為家,死後或許曝屍荒野也未可知。
或許,那一刻她也想像梧方一樣,承載她的使命。
或許,她想在梧方閉關期間,守護好她想守護的東西。
又或許,是因為季衡……
她從未教過他什麼良善的道理,然而他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仿佛是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即便沒了記憶與神力,性格也截然不同,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如果說他是黎嶂下到自己身邊的一顆棋子,似乎并不妥帖,他隻是将自己放到了她的身邊。
而她,才是他操縱的最為關鍵的一枚棋子。恨意、愧疚、孺慕與憐愛,無一不驅使着她去接替梧方的使命。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季厭自嘲一笑,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黎嶂思慮周詳。
畢竟,責任這種東西可束不住她。
一時間,她竟不知是該怨恨還是感慨,無盡的怅惘與迷茫将她淹沒,唯餘久久沉默。
她的每一步盡在他的掌控之中,她身在凡界還是卻神洲,似乎都無甚區别。
而今,季衡被抓,她被引入卻神洲是否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呢?
如果是,那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又該是其中的哪一顆棋子?
距離與匡星約定的時間已經不剩幾日了,除了日日将她困在房中,他開始喂她吃些奇怪的東西。
她體内的靈力不分晝夜地抵禦着魔氣的侵蝕,身心愈發疲憊,常常白日半倚着便陷入了夢境。
季衡、黎嶂、匡星在她夢中來回出現,淩亂的記憶被編織成荒誕奇怪的夢,愈發讓她難以辨清現實與夢境。
她親手捅穿胸口的黎嶂,一瞬間變作匡星的模樣,他笑着拔出匕首,就着那鮮血淋漓,反握住她的手,插入了她的心窩。
死亡的窒息與恐懼讓她陡然清醒,于是便對上了一雙猩紅的豎瞳。
她瞳孔驟縮,竭力克制着才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匡星化了部分妖身,半裸着仰躺在院中的台階上。
他臉上妖冶的黑色鱗片在燈下泛着光彩,“你又睡着了,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對了,會喝酒嗎?”
季厭腦子還是混沌一片,她甚至都記不起自己是何時來的院子,又是何時與匡星坐在一起聊天。
她有些迷茫,并沒有作答,因着她一貫冷漠,匡星也沒在意,自顧自的便命人取了酒來。
“嘗嘗?”
匡星遞過來的酒盞中酒液鮮紅,流淌其中,仿佛鮮紅的血液。
季厭思索一瞬,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匡星道,“這一千年,桃子隻結了這幾顆,盡數被釀成了酒,你嘗着味道如何?”
季厭喝得急,什麼味道都未品出,隻有喉間還餘着些桃子的香味。
她點點頭,道,“好酒。”
匡星怔愣一下,冷笑道,“就一個好字?”
“很好,很香。”
“這便稱得上香了?”
“你若是有其他更好的酒的話,我便不用誇它了。”季厭提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匡星,待在這裡是不是很無趣?”
季厭忽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見匡星不答,她又道,“我同你說說卻神洲之外的生活如何?”
匡星輕嗤一聲,轉着手中的酒盞,手指卻無意識地捏緊了些。
“……再過幾日,或許我也要記不清了。”
“你給我吃的那些東西,恐怕根本就沒想過要讓我活着見到季衡吧。”
“十日之約,你想做什麼呢?”
“這次好像不僅僅是拿走我一些記憶,還是,”季厭的聲音很淡,說到這裡時還淺淺的低笑了一聲,“……你又想要殺我,一如千年前那般?”
“阿厭,生的太聰明了可不是一樁好事。”
匡星對她的質問不置可否,他笑着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可真不公平,”季厭歎道,“我同你隻做一樁交易,你卻抽我神魂,又在我神魂内不知種下了什麼,殺我兩次,又欲殺我第三次。”
“若早知這個結果,或許那日我會下手狠一些,好給你機會逃出去。”
“也不至于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我,想要碎我神魂。”
匡星道,“你下的了手嗎?”
季厭有自知之明,“我殺不死他。”
匡星譏笑一聲,“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别忘了你我之間的約定,山君。”
“我會放他走。”匡星道,“隻是到那時,他究竟是季衡,還是被召回,成為黎嶂的一部分就不可知了。”
季厭沉默着沒有回應他。
半刻後,看着季厭如同牛飲一般,将兩壺酒幾乎都要喝完,他伸手奪下了最後幾口。
他呷着酒,季厭躺在地上,安靜地望着天。
不多時,她借着酒醉又睡了過去。
聽着身旁的呼吸聲逐漸平緩,逐漸輕到聽不見聲音,匡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被她發現了……不過,那又如何?
意識的混沌加上記憶逐漸錯亂,如此下去,她會迷失在錯亂之中,失去對現實的掌控權。
好在借着這兩壺酒帶來的醉意,她可以短暫地讓肉身沉眠,從而剝離肉身的影響,在神魂之内将自己的記憶與意識重新整合收攏,讓自己恢複片刻清醒。
再次醒來之時,她身上仍然穿着之前的衣裳,但下半截身子浸在溫暖的水池中。
匡星坐在玉池不遠處,見她醒了,看過來的時候眼底浮起暗色,她感知到一隻蛇尾從腳部盤桓而上。
冰涼的觸感讓她神思驟然清明,看着愈發靠近的匡星,她手中喚出靈刃抵住了他的胸膛。
刃尖割破皮膚,血液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