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霜說完後沒多久，周長赢忽然道，“到了。”

在他的示意下，趙一推開面前的青銅擋闆，擋闆之後是一方極為寬敞明亮的地方。

衆人從洞中走了出去，一擡眼便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懾。

數以千計的長明燈足足點了三層，将洞内照得明亮無比。

九條粗如兒臂的鎖鍊從山壁垂下，吊着一隻碩大的青銅鐘，它周身攀繞着繁複的花紋，鐘上赫然兩個大字，“無疾”。

而他們此刻正在第二層長明燈處，青銅所鑄的蓮花托起一盞盞長明燈，如衆星拱月般朝奉着他們所在之處。

季厭回頭，這才發現他們身後的山壁上塑着一座巨大的青銅佛像，佛眼低垂，凝視着洞中的無疾鐘。

而他們，便站在佛手之上。

周長赢吩咐趙一合上了青銅擋闆，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巨鐘，面上是死一般的平靜。

“有時候，事情做的太過隐秘難免引人生疑。奉命打造陵墓的工匠，或許早就看到了端倪，提前給自己準備了一條後路，可惜，逃出去的隻有一個。”

“不過他們倒也是聰明，将出口放在佛身胸口，竟是至今無人發現。”

周長赢熟練地沿着佛身跳了下去，緩緩走到巨鐘面前，擡手輕輕的覆在其上。

他凝視着無疾鐘，洞中安靜的落針可聞。一切好似回到以往無數個日夜，整個世界好像隻剩下他，與母親。

季厭幾人也随之跳了下去，聲音驚醒了陷入回憶的周長赢。

“這裡很安全，我們在這裡休息一夜，等到明日天明再離開。”

周長赢收回手，趙一在無疾鐘附近尋了個位置，墊好了衣服，等周長赢坐上去後，這才倚着山壁坐了下來調息。

冬日的山上本就寒冷，此刻洞中沒有篝火取暖，四周又盡是冰冷的石壁。

沈子青将身上的鬥篷緊了又緊，也難免覺得通體冰寒。

她受了傷，此刻松懈下來，坐在地上有些昏昏沉沉的。

謝霜心神不定地看了幾眼沈子青，季厭這才注意到她通紅的臉頰。

“怎麼樣？你還好嗎？”

沈子青含糊的點了點頭，氣息虛弱，“我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季厭對醫藥之術一竅不通，正尋思着要不要如對待趙一那樣，先強行吊着她的精氣神，待到回京，她也就是暈上兩日，找個大夫調理段時間便好。

周長赢卻突然站到了她的身後，“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沈子青有些迷糊，分辨不清是誰的聲音，擡頭看見是周長赢的一瞬愣了下，緩慢的從鬥篷中伸出手來。

周長赢将手指搭在她的脈上，凝眉片刻後道，“需盡快想辦法取暖，她受了傷正體弱，又被寒風侵襲，若不趕緊取暖，恐怕今晚很難捱。”

謝霜環視四周，這洞中除了青銅便是石頭，而幾人的包袱和大氅也在逃命中遺失，眼下竟找不出任何能取暖的物什。

他蹙眉又看向沈子青，正愁眉不展之際，卻見季厭盤腿而坐，随手掐算起來。

她細細想來，趙一的法子并不能如法炮制到沈子青身上，她雖從小練武，但從未上過戰場，身體并不如趙一能扛。

趙一或許暈上兩日便能醒，但她若是一不小心透支過了，說不準會出什麼岔子。

季厭道，“沈姑娘，你有一絲仙緣，不知可願入我仙門？”

“仙門？”沈子青疑惑擡頭，表情迷茫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般又再次道，“仙門？”

“是，姑娘此刻尚還算清醒，我可授你修煉之法，引氣入體後，或許可以幫你撐過今晚。”

沈子青垂頭，她的頭愈發疼，腦子一陣迷糊一陣清醒，這句話難得地讓她精神了幾分，開始思考起來。

她生于瀚京，長于瀚京，往後餘生或許也将終于瀚京。

沈家無男兒，父親早早的便操心她的婚事，年幼時便定了她與謝家的親事。

謝家滿門清貴，若是與謝家結親，也了卻父親的一樁心事。可惜世事多變，謝霜與她終是沒有緣分。

或許她該由着父親在門下挑一個不錯的年輕人，往後嫁了便囫囵過日子，可到那時，叫她孤身一人依附于一個樣樣都不如意的男子，她又委實不甘心。

她有才學，有本事，有樣貌，緣何要輕易将自己困住？即便要困，那也得是瀚京最為華麗的金絲籠才能困得住她。

頃刻間萬般思緒從腦中閃過，沈子青擡頭看向季厭，眼眸清澈堅定地點了點頭，“我願意。”

除了嫁人，她也想自己能有另外一個選擇，一個既能叫父親放心，又能做自己的選擇。

她喜歡騎馬在天地間肆意馳騁的感覺，那曠野的風，自在逍遙。

察覺到沈子青這顆棋子已經開始超脫掌控……周長赢在一旁看着季厭教她引氣入體，眼神不自覺在季厭身上膠着一瞬。

一旦成為他手中的棋子，便隻能物盡其用，為他而死，斷沒有逃離的先例。

姜攬玉如此，沈子青也隻會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沈子青的面色逐漸好了起來，有靈氣傍身，她恢複了些氣力，也不覺得有多冷了。

她擡眼看見不遠處打坐的季厭，有一瞬間，她竟覺得她身上似乎罩了層淡淡的微光，如月色般皎潔無暇。

隻是眨眼的瞬間，那層微光又消失了，仿佛一切隻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