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诏這些年聖女不停更疊,卻總不得神樹青睐。
宋嶺言及此,忽然停頓了。
他信奉神樹的力量,不惜渎神,也想創造出一個最完美的聖女。
可惜,這個“最完美的聖女”也并非如他期盼的那般。
她明明得神青睐,卻所行之事皆與他相悖,倒是讓他所做的一切像是個笑話。
“你說的這些基本都有記載,你所謂的秘聞是什麼?”宋嶺閑話太多,季厭手中的劍有些蠢蠢欲動。
“我忘記說了麼?”宋嶺沉吟一陣,忽然恍然大悟一般道,“倒是确實忘記了些東西,最近這些舊事翻看得多,不自覺被這些記載影響了。”
“說起長離神女的失蹤,除了記載的這個說法,我倒是聽說過另外一種說法。姑娘可記得我說神女失蹤的那一年,一位公主嫁入了嶼國皇室。”
“你的意思是?”季厭蹙眉,莫非那公主正是長離?可息诏為何要選擇放棄一個如此重要的人?
宋嶺單手撐着額頭,思索了下又道。
“當年皇室大大小小的公主有五十四位,加上長離神女,一共五十五人。出嫁者十三人,因疾而終者三人,意外離世者一人,剩下的均登記在聖女冊中,可惜不久後這本聖女冊因一場大火而損毀,無從查詢。”
“那一場大火來的實在蹊跷,與長離神女有關的一切好似都在被一雙看不見的手逐漸抹去,長離神女那一脈的同胞姊妹如今也無一幸存在世。”
“哎呀,說的有些多了,”宋嶺笑眯眯道,“姑娘雖不與在下在同一陣線,卻也并不在在下的對立面。姑娘是否還要動手,不如再思量一番。”
季厭攥着劍,剛剛宋嶺的微妙情緒轉變,她看的真切。
他雖有意輕描淡寫地揭過那些舊事,但在談及長離神女時,他眼中那片刻的虔誠與落寞像極了他看神樹的眼神。
“所以,你厭惡她們,你覺得是她們害死了長離。”
“你也厭惡自己,因為你愛上的人也是她們的一員。”
季厭的話像是一把刀,直截了當、無比幹脆地再度剖開了他内心的傷疤。
他怔然片刻,忽然低低笑出聲來。
長離神女,但凡見過她的人,最終都會信她、敬她、奉她為神。
世人沒有見過神祇,于他們而言,她便是行走在世間的神。
隻有那些從未見過她的人,才會言之鑿鑿地表示什麼也不信,宋嶺不為此生氣,他隻覺得可悲。
畢竟,他們連被神光照拂的機會都沒有。
可是,那些人卻不知足,為了那所謂的權力、地位,辱神、弑神。
他們隻看到了自己的威望逐漸衰退,卻并未看到她給積弱已久的息诏帶來了巨大的希望。
他們的眼中沒有息诏,沒有民衆,也沒有神,隻有他們自己。
“他們德不配位,有何資格占據那個位置如此之久?息诏因神而立,如今卻因為他們,神不再降臨。”
若一切如季厭猜測的那般,宋嶺是該充滿憤怒與怨念的,可他的聲音卻淡淡的。
他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厭惡與自棄,終究隻化作無盡的冷意與平靜。
“皇族專權,聖女無用,這一切早該結束了。”
初為國師,窺探因果之時他便知道了自己該做什麼,而那般濃烈的情緒也在那時便開始逐漸消弭。
他想屠盡皇族,也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如今想讓她手下留情不過是因為大業未成。
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他就會繼續自己的堅持。
“……阿玉,”宋嶺的語氣變得溫和,“你是祂選中的人,站在我這邊,好嗎?”
“你是息诏的希望,你的手中無需沾染鮮血,我會為你鋪平前路。”
見季厭沒有回應,他的表情逐漸變得失望與冰冷。
“怎麼,你想為了那些無用之人殺了我嗎?”
“那些人是否有用,并非你的一面之詞。何況,你想要做的事情,不該需要那麼多人的性命來填。”
季厭攥着劍,心神幾乎被情緒牽動,努力壓制下才冷靜下來。
宋嶺又道,“權力的颠覆與推翻,本就是鮮血鋪就的,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比起虛與委蛇的掌權者,他們應該慶幸,他們的犧牲給息诏帶來了新的希望。”
面前的這個男人,如此巧舌如簧,将自己的狠戾與殺戮一筆揭過,輕而易舉便矯飾了一切。
他并不覺得殺戮是惡行,對于他而言,那是達成目的的必要手段。
足夠多的鮮血可以鋪出一條嶄新之路,隻是,這便是對的嗎?
季厭望着他,目光逐漸變得沉靜。
她似乎很久未曾遇到過能牽動她情緒的事情,如今竟是被他影響生出了幾分殺意。
這一刻,她的神思又清明無比。
宋嶺的話幾分真幾分假隻有他自己知道,不過季厭清楚,眼下,她殺不了宋嶺。
國主的生死由不得自己,聖女又受挾制,如今隻有宋嶺才是息诏真正的定心丸。
救息诏是逢生的願望。
她相信,這也是宋嶺的願望。
季厭垂目,她素來淡漠黑沉的眼中,似有了一道金光。
月色下,宋嶺仰頭見她身披一道朦胧的光輝,目光冷靜而溫柔。
那一瞬間,他想到了神樹,想到了長離,想到了他所信奉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