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除了隕落,哪有人可以無聲無息地躺上千年。
傳說仙體千年不腐,或許隻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讓山主心中尚存念想,不願相信她或許早已離去的事實。
即便衆說紛纭之下,幾乎無人相信栖竹仙尊還活着,但以送天材地寶為由觐見山主的修者依舊數不勝數。
抛卻最為神秘的天機,千山是唯一能與嶼國匹敵的存在,其所建立的千山書院不看出身,不問過往,是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學府。
然千山書院遴選弟子,對其天賦和心性的考核極為苛刻,每次數以萬計的修士參與,最終留下的不過寥寥。
可若所獻寶物能得山主青眼,便能拿到千山書院的特許,破格直接參加學院最後的測試,那留下的幾率便會大大提高。
雖說找到有用寶物的機會并不比直接參加遴選高出多少,但總歸也是個機會。
“聽說今年有人獻的寶物被山主留下了,也不知是獻了什麼?”
“你這消息到底可不可靠,上次有人得到山主的破例還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聽說這些年,進獻奇珍異寶的較之以前又翻了幾番,但都被悉數退回。”
“這次不一樣,聽說千年難得。有了它,那位已經沉睡了千年的仙尊醒過來說不定指日可待。”
“你這傳的多少有些邪乎,要是真有這種藥,怎麼摘星樓尋了這麼多年也沒找到?”
“你愛信不信,等過幾天榜單出來了,你自己看!”
季厭隐藏了氣息,落在一間屋子旁邊,這裡有許多一樣的屋子,屋子裡大都是些練氣到築基期的年輕人。
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紀稍長些的人,作中年男子打扮,蓄了些胡須。他的修為也最高,約莫接近元嬰,在斷斷續續講些關于法印的注意事項。
季厭倚靠在窗邊,面朝湖泊坐在草地上,堂中傳來的聲音在她耳中格外清晰。
尚未曆經世事的年輕人,身上有種青澀又生機勃勃的氣息,雖然他們在談論着些她聽不懂的東西,但那時不時地叽叽喳喳的幾句,熱鬧又不十分吵嚷。令她覺得異常平靜,讓她能夠放空心神理清思緒。
“安靜。”說話的是那個坐在前面的男子,他的聲音渾厚如鐘,出口的時候不自覺溢出些威壓,淡淡地掃了眼座下的弟子。
嘈雜瑣碎之聲低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男子這才繼續開口。
“驅魔伏妖的法印至今已全部授完,下個月後會有先生給你們傳授關于法陣的知識。若誰關于本課還有疑問,可現在提出。”
“先生,弟子有一問,不知當年栖竹仙尊對魔君所用的驅魔印可在其中。”堂下有少年的聲音響起。
驅魔印?
季厭擡頭,将思緒從混沌的記憶裡拉了回來。
不,或許應該叫它誅魔印,是以耗盡自己的靈氣,甚至損傷靈脈為代價而勉強結成的印。
她的腦海中閃過零星記憶,誅魔印金光籠罩下,魔君的臉痛苦又猙獰。
他的身體似被撕裂般逐漸消散,一寸寸化作飛灰,然而在他完全消失的時候,季厭卻隐約從他扭曲的臉上看到了一抹得意的笑。
可惜她的神魂碎裂的太快,魔君尚未完全消散,她的世界便被關了燈。
光明與黑暗交錯之間,她從高空墜下,不知何時趕來的季衡,迎面接住了她。
他的表情不知是恐懼還是悲痛,她看不清,也看不太懂。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流失,神魂不斷破碎,她逐漸看不見聽不見,隻勉強在失去一切知覺前,觸到他胸口的一片溫熱。
……背後長鐮劃過的傷口倏然痛的厲害,季厭下意識地摸去,那裡的傷痕早已消失,留下的痛楚卻密密匝匝,侵蝕着她的神經。
“仙尊所使的驅魔印能看到全貌者甚少,多數都隕落在了當年的仙魔大戰中,如今隻留下些許殘存。”
提到仙魔大戰的時候,男子思緒拉長一瞬,聲音頓了一下。
“學院的衆位長老和授課的老師都曾對殘印做過研究和還原,可以判斷出此印與上古法印的畫法相似,但無法做到還原法印。因此,本課并不傳授此印,如有人感興趣,可至藏書閣借閱相關書籍進行研究。”
台下一陣遺憾之聲,見無人再發言,男子收起了書本。
“如無其它問題,本課便就此結課。結課作業自去執事廳領一項與驅魔伏妖有關的任務完成,半月為期。”
季厭再度睜開眼時,日頭已沉下去不少。
剛入秋的午後,褪卻了正午殘餘的暑熱,房屋樹木在湖中打下大片陰影。
身邊吵嚷聲逐漸散去,身後堂中早已空無一人。
甯靜怡然之中,忽有風起,幾片樹葉随風飄落,恰落在窗邊的空地上。
寄風谷蕩開的袅袅仙音逐漸平息,季衡站在空無一人的床前,滿心慌亂中,蓦地升起一種荒謬的期盼。
他猶疑着唯恐抓不住這份期盼,來來回回的确認了幾遍谷中的情況。
守衛法陣無一絲一毫破壞的痕迹,來到這裡的人若非靈力卓絕,修為遠高于他,便是極其精通法陣。
他召來青衣,一身形魁梧的男子現身于房中。
雖也喚做青衣,但他的模樣與方才引領使者的女子截然不同,一個面容冷硬無甚表情,一個總是帶着淡淡的微笑。
季衡吩咐道,“将栖竹仙尊的畫像傳到各峰峰主手中,秘密尋找,一旦發現蹤迹,立即報來。”
青衣領命離開,季衡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的心髒跳的飛快,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卻又在害怕着那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