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王敬則,謝浮玉頂着兩個豆大的黑眼圈進了房門,迫不及待換下這身奔喪的衣服,陷入溫暖的床鋪中去。
王敬則乍一進門,陸含璋正閉眼假寐,擡眼瞧見這人進來,許是太過疲憊,他隻點了點頭,又繼續閉目養神。
房中放了兩張床,王敬則壓低聲音道:“含璋,你回去睡會吧,這裡我守着,他們若是醒了我再叫你。”
陸含璋想了想,欣然點頭,“勞煩師兄了。”
說罷,起身讓開。
這裡的隔音不大好,王敬則還能隐約聽見清晨集市的叫賣聲,混着牛羊此起彼伏的鳴叫。
不同于夜裡的靜寂,小鎮開始新一天的繁忙,街角賣面條的大爺撸起袖子,為客官呈上熱氣騰騰的湯面,包子鋪的老闆就着裹滿面粉的手擦了擦額角的汗,從後廚裡端出新鮮出爐的熱包子。
大抵凡界普通百姓的生活,不過是茶米油鹽醬醋茶。
謝浮玉這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完美地錯過了員外家的午飯。
他推辭了員外讓廚房重做一桌飯的好意,去廂房看了看情況,那兩人還沒醒,于是轉身去了街上。
不知是哪家的羊雜湯,隔着圍牆勾起了謝浮玉肚子裡的饞蟲。
出了員外家的門,謝浮玉循着香味拐到巷子處,俗話說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這要是做的好,再偏都會有饞鬼聞着味上門。
這是家小店,店面不似臨街的鋪子大,但五髒俱全。
老闆是個和藹的中年人,謝浮玉找了張桌子坐下,問道:“老闆,你這有什麼招牌的麼?”
老闆從後廚探出頭來,笑起來時,眼尾的褶皺愈發明顯,“客官要不嘗嘗我這的臊子面,再配上碗羊雜湯,保準您吃了念念不忘。”
“好,就依您的,一碗臊子面一碗羊雜湯。”謝浮玉爽快道,順便從兜裡掏了幾枚錢币遞給老闆。
這邊老闆還在備菜,謝浮玉忍不住打量起店裡的裝橫。
店面雖小,但幹淨整潔,桌面收拾的一塵不染,不遠處還有個神龛,似是供着什麼。
謝浮玉皺了皺眉,上前探去,這座神龛面前供着香火,龛中立了個神像,這神像渾身白紗,臉上覆一面具,面具的表情似笑非笑,無喜無悲。
他摸着下巴,從小進寺廟道觀裡,所見塑像或是慈眉善目,或是怒目威嚴。可眼前這神像帶個面具,看不清面具下的神情,又或是這面具的表情便是神像的神情也未可知。
“老闆,我看你這神龛中的神像好生奇特,這是拜的哪路神仙啊?”謝浮玉提高了音量詢問。
老闆把面和湯端來桌上,朝神龛走來,“小兄弟是外地人罷,這是吊門神。”
“吊門神?”
謝浮玉皺着眉,門神還要吊嗎?這又是哪門子民俗?
老闆笑道:“這是吊門的吊門神,拜了吊門神,可保家宅平安,長命百歲呢!”
“是麼?”謝浮玉深深看了老闆一眼,見老闆深信不疑的樣子,他忍了忍,終是沒有說出來。
好在老闆的手藝挽救了謝浮玉暫時的感傷。
“好吃!”謝浮玉将湯喝得一幹二淨,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老闆你要不開連鎖店吧?”
“連鎖店是啥?”老闆問他,謝浮玉豎起食指,“就是你這個店,越開越多,然後讓凡界所有人都能吃到你的手藝。”
老闆聯想了一下,連連搖頭擺手,“那不得忙死,我還是守着這小店算了。”
從店裡出來後,謝浮玉臉色沉了下來,午後的陽光晃得謝浮玉睜不開眼。
恍惚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高中,記憶裡的高中夾雜了夏天的悶熱,教室裡遮太陽的窗簾,做不完的習題卷被風吹得嘩嘩響,他俯身撿起散落的試卷,風卷起窗簾,偷渡的那一抹驕陽恰好刺到他的眼睛。
于是習慣性擡起手遮住那強光,可再放下手來時,熟悉的教室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陌生又熱鬧的街道。
是了,他如夢初醒般想起來,他穿越了。
興許是這晃眼的陽光給了謝浮玉一些放松的機會,他竟然久違地懷念起他的家人了,連帶着那隻肥貓。
說是家人,其實也沒有血緣關系,謝浮玉是被一個道觀撿到的。
那時謝浮玉還太小,隻是脖子上挂了個平安鎖,上面刻了謝字,于是老道士打卦,為他起了這麼個名字。
末法時代的道士比起修法術,更注重修心。值殿的師兄常喜歡同他講什麼“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等等若幹,從天南扯到地北,最後往往以一句“福生無量天尊”收尾
但謝浮玉不信這些,比起看師兄們搞科儀,他更喜歡和道觀裡的肥貓聊天。
肥貓叫歸藏,特别喜歡趴在某個地方,如同主人一般審視着道觀的一草一木。師兄們說這貓有靈性,謝浮玉隻覺得怎麼能有貓那麼肥。
當然,也許這貓真能聽懂人說話吧,否則怎麼會在謝浮玉每次感歎它好肥時,精準伸出胖爪直攻謝浮玉的面門呢?
謝浮玉被撓了也不生氣,一會兒便從後山上折了朵野花給歸藏戴上,裝飾完後托着腮,滿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歸藏并不搭理,懶懶轉了個身,換作屁股對着他。
路過的師兄手上還拿着燃盡的香,瞧了謝浮玉的傑作,礙着小朋友的面子,他勉強克制住自己的嘴角,煞有介事點評了一句“不錯。”,而後捂着嘴快步走開,結果吃了滿嘴的香灰。
謝浮玉的童年就在日複一日的道觀生活中流逝。
上了學經過唯物主義的洗禮後,謝浮玉對神鬼之事就更不感興趣。
奈何吃喝拉撒在道觀,日常耳濡目染慣了,有時還真能看看面相算個梅花易數之類的。
他看面相的本事在這處就更突出了。
比如謝浮玉剛才所見的老闆,腳步虛浮,印堂發黑,嘴唇也發黑。
看來吊門神也不能讓人長命百歲,謝浮玉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無論在哪裡,被人恭恭敬敬供奉的神明隻能起到心靈安慰的效果。
個人生死,不過蜉蝣一粟。
他兀自往員外府上走去,而身後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一道白影一閃而過。
陸含璋用了午飯,又回房間補覺。他睡得淺,外頭來往的侍女腳步聲都能将他驚醒,翻來覆去把睡意折騰沒了,索性穿了鞋子,去那邊看看二人有無醒轉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