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裴向雲緊緊地攥着他的手:“我不能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江懿聽了他這話倒是很新奇:“沒有我你活不下去?可是我愛的東西呢?我的故土,我的戰友都沒有了,我愛的東西早就沒了。可是你卻逼着我活到了現在,要我好好活在你身邊,你為什麼這麼自私?”
兩人間再度陷入沉默。
這是他們分道揚镳後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地談話,沒有争吵也沒有動手,可江懿卻比先前任何一次都累。
裴向雲垂下眼從床邊站起身,端走了放在床頭的托盤:“師父,你好好休息。馬上就過春節了,到時候我陪你去看燈會,你的心情也能好一些。”
他執拗地認為江懿仍隻是心情不好,講話說完,幫江懿掖了掖被子,而後把一個吻落在那人眉心。
江懿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末了長歎一聲。
又是這樣。
從小到大,每次說到裴向雲不想面對的事,他總是會以這種方式逃避,選擇不聽不看,似乎隻要這麼做讨厭的事就不會發生。
自己到底是教出來了一個劊子手,還是個膽小鬼?
江懿有些困倦,靠着床頭眯了一會兒,聽見卧房的門微微響動,撩起眼皮,發現是那個之前見過的烏斯大夫。
裴向雲跟在大夫身後,一雙眼不住地往他身上瞥,顯得有些蔫頭耷腦。
江懿順從地擡手,任由大夫将包紮解開,結了痂的傷口徑直暴露在空氣中。
裴向雲的目光觸到傷口便迅速地躲閃開,小聲說:“師父,往後别這樣對自己了。你好好的,等春天了,我帶你去看桃花。”
他的語氣如常,就好像兩人的關系一如從前那般親密,沒有亡國之仇,沒有欺騙背叛,這死了千百人的都城明日依舊姓燕,自己落下的這一身傷能不治而愈。
江懿勾了勾唇角,心說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失敗的老師。
十三歲殿試奪魁,十四歲官拜丞相,隻比那秦朝十二歲的上卿甘羅大了兩歲,被世人交口稱贊為一代奇才。可能是前半生過得太順風順水,他自大到覺得萬事萬物必然會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如今的确結實地栽了個大跟頭。
那大夫似乎知道和江懿多說沒用,直接去跟裴向雲交代他的傷勢。江懿側過頭出神地望向窗外,看着一隻黃雀落在枯樹枝頭蹦蹦跳跳,抖落了一捧又一捧的雪。
身側的被褥忽地陷下去一塊,他的目光頓了下,眉頭微蹙,不着痕迹地向床邊挪了挪。
那人恬不知恥地繼續向他靠來,繼而不再繼續動了。
江懿側眸,看見裴向雲穿着他那身玄黑色的蟒袍蜷縮在自己身側,好像是睡着了。
這麼幾日折騰下來,裴向雲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可這都是他活該。
江懿心中沒有半分恻隐之心,冷漠地看着那人熟睡的面容,隻恨自己現在身邊沒有利器能一刀捅死他。
既然這麼想将他留在身邊,那一起死不是更好?死了之後去下頭喝了孟婆湯,前世恩怨和情愫一筆勾銷,來世再也不相見。
他這麼想着,慢慢擡手,箍住了裴向雲的脖頸。
這是他第二次對自己曾心悅過的人動殺心。
手上的力氣慢慢變大,裴向雲蓦地從夢中驚醒,剛要反擊,發現是江懿時卻生生止住了動作。
兩人就這樣緘默而固執地互相看着,直到江懿垂下眼,慢慢松開了手。
裴向雲悶咳了一會兒,用一把沙啞的嗓音道:“你就這麼恨我嗎?”
江懿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
裴向雲輕輕攥住他的手,輕輕摩挲着他掌心的紋路,輕聲道:“師父,你真的這麼恨我嗎?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要是想要自由我也不是不能給你,隻是......”
隻是偌大一片江山,如今全歸了烏斯。你這樣離開我的保護,你又能去哪呢?會不會有人要害你呢?
他心中想的很多,卻一句都沒說出來。
“你過去不曾明白,現在不明白,将來也不會明白,”江懿說,“你所要的和我所要的不同,這就注定了我們從來不會是一路人。”
裴向雲用唇輕輕磨蹭着他的手:“你對我......真的沒有感情了嗎?那為什麼方才不掐死我呢?先前那麼多機會,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
那是因為你醒了。
江懿現在身體大不如從前,一身病骨支離,能苟延殘喘到現在都算個奇迹。
若是剛剛裴向雲不醒來,他怕是已經将這欺師滅祖殺人放火的小狼崽子掐死了。
可裴向雲似乎将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認,眉眼間露出幾分小心翼翼,又親了親他的手:“師父,好好休息吧,明晚帶你去看燈會,好不好?你還記得嗎,之前你答應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