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康的眸色一冷:“江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好學生裴向雲麼,我教了他六年,”江懿淡淡道,“出賣了隴西軍和大燕的情報,換來他隐忍多年王子歸位的戲碼,我這個當師父的想和他聊聊怎麼了?”
栾康沒想到他一個将要做階下囚的非但一點不慌,還能這麼冷靜地和他聊起天來,不由得心中升起幾分疑惑——
眼前這個中原人居然不怕自己嗎?
這一路跟着裴向雲從隴西打進燕都,他見過太多為活命抛棄尊嚴下跪祈求自己放他們一條生路的中原人,潛意識中仍覺得面前這個看上去十分文弱的文官仍在強裝鎮定。
“江大人好像并不清楚現在的局勢,您也沒資格和我們談條件,”栾康低聲道,“一切都是将軍的命令,就别怪我冒犯您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對身旁的人打了個手勢,眸中劃過一道陰狠。
裴向雲不讓他殺人,雖然他表面上應了,但卻已經在來時的路上計劃好了如何來一手先斬後奏,如此就算鬧到君上面前也很好收場。
殺一個反抗的前朝遺臣有什麼錯?
更何況這個前朝遺臣還是裴向雲的老師,留着他這條命,萬一以後教唆裴向雲謀反怎麼辦?就算是君上,怕也很擔心這把趁手的好刀為他人所用。
他這麼想着,面上露出一絲獰笑,看着手下的烏斯侍衛向那女裡女氣的病秧子撲去,等着他被分屍于刀劍之下。
可下一秒栾康便愣住了。
江懿忽地身形一晃,躲過了烏斯侍衛的撲擊,手中寒光閃爍,一道鮮血便從那侍衛的脖頸間噴湧而出。
侍衛的身體“砰”地一聲落在地上,濺起一片沾着污泥的水花,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江懿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耳畔嗡鳴聲震得他頭疼,手中斷刃插在地上,俨然剛剛那一擊也耗費了不少體力。
如果放在幾年前,這對江懿而言便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刀。可現在他雖然看着年紀輕輕,身體卻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千瘡百孔,滿是沉疴暗疾,如何也不能像曾經那樣輕松取人首級。
栾康微怔,緊接着目露狠厲,用烏斯語狠狠地罵了一句,身邊跟着的幾個侍衛也向江懿撲去。
他并未帶很多人來,因為根本沒把江懿放在眼裡。
中原文臣,大多柔柔弱弱,隻會靠滿口之乎者也講道理,能掀起什麼風浪?
江懿生生接了烏斯人的一拳,悶哼一聲,俯身躲過一柄掠過頭頂的刀鋒。刀鋒将他束發的緞帶挑斷,如瀑般的發絲瀉下,襯得他面色更蒼白。被割了喉的侍衛脖頸間噴濺出血液,有一捧飛濺起來,恰好掠過他的臉頰,平添一道有些猙獰的血痕。
但他的刀卻很快,須臾間又輾轉騰挪于包圍之中,收走了兩個侍衛的性命。
這些在戰場上厮殺慣的烏斯人骨子裡是嗜血的,所以向來都瞧不起中原人,但卻沒想到眼前這個中原文官身手居然如此好,瞬息間便要了三個兄弟的性命。
江懿的身子晃了下,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斷刃跌落在地上,濺起一片泥濘。
那烏斯人下了死手,被一拳擊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痛着,像在他小腹處被穿鑿了一個大洞。他還未從那一拳的痛楚中緩過神,卻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
栾康面色陰郁,看着眼前人因為呼吸不暢而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急促的呼吸中間或夾雜着痛苦的低吟,恍惚間竟覺得這幾乎窒息的模樣居然有一種凄慘的破碎之美。
怪不得君上願意迎娶中原的女人。中原人比烏斯人模樣精緻,骨架纖細,無論男女,确實多美人。
但他很快便醒過神。
隻要再一用力,這蠱惑了裴向雲的中原人便......
栾康還沒想完,自己的喉間便倏地一涼。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頭,隻看見一截閃着寒光的槍尖從喉間探出,緊接着滾燙的熱流便順着脖頸四散噴濺,一如他飛速流逝的生命。
掐着江懿脖子的手蓦地一松。
他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混合着血腥與土腥的氣息再度灌入鼻腔,寒冷而刺骨。
“師父,您沒事吧?”
一隻手撫上江懿的臉頰,帶着厚繭的指腹輕輕摩挲着他的皮膚,将那道有些礙眼的血痕擦淨:“是學生管教下屬不周,連累您受驚吓了。”
江懿猛地擡頭,撞進來人一雙陰鸷的眸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