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唯伸手,似乎想去捂她的眼睛,但身體受限,隻擡離了一點就擡不起來了。
“我沒有看不見你。”她說,“我分的開兩世,也知道……你不是她了。”
上輩子遇到顔尋之就已經二十四歲……她來到了她未曾見過的過去,即是說不上愛,至少也感興趣參與她的人生,甚至于把她跟自己綁定在了一起。
但她也早就發覺,她參與的人生永遠不是那個顔尋之的。
兩個人,差異太大了。
她已經死了,再循環幾千遍、幾萬遍,她也是死了。她永遠無法再觸及她的人生,就如同她再也無法再見原本的她。
顔尋之說得對,這些區别是她一手推動的。她想要抓住過去,卻讓過去再也無法被抓住。
眼淚無知無覺簌簌落下,顔尋之仿佛感覺心髒被扯開了,那地方空落落的。
孔唯轉而去握她搭在床沿的手,靜了兩秒,笑道,“這有什麼好哭的。”
是啊,這有什麼好哭的。
這麼久、這麼多力氣,隻是被看到了。被看到了又如何,新兵那麼愛她,在她眼裡,她一直是被看到的人。
她何必在這顯得那麼卑微,如同祈求她的愛。
可她是孔唯啊。
是孔唯說,她看見她了啊。
顔尋之幾乎想掙紮,把她手脫開,但又不知怎的僵麻,無法可動,安慰似的對自己洗腦,她現在這麼多傷,還是病人呢,她應該關愛病人。
那麼她愛握着,就先握着吧。
“哈……”孔唯瞧她掉淚,喘氣困難,淺呼淺吸,卻還能分出嘴來調侃,“那麼多水……昏迷的時候,還以為出門,忘關水龍頭……掙紮着醒過來……為關水龍頭呀,地下水費,太貴了……”
“……”顔尋之消化兩秒,回過味來了,“哎!”
她看她恢複的很快呀,這都有力氣取笑她了!
轉身要走,快門口,忽然聽身後道,“對不起。”
沒想過她又為此道歉,尤其才經曆過她前生不可一世。顔尋之錯愕半晌,苦笑道,“……我也沾了我前世的光,扯平了。”
誰都喜歡用磨合好了的東西。地下頭盔有編号,不固定,但大家上地面的時候,都喜歡挑同編号的,每次隻要可以,都盡量拿同一個頭盔,裡面數據都是調好的,用起來是最順手的。
換個方向,她理解孔唯。
在她的記憶裡,能夠選擇愛一個人,就已經是件很突出、很麻煩、很不得了的事了。恍然睜眼,一切推翻重來,還要花那麼多心思,确實費勁。
再換個方向,她感謝孔唯。
沒有她作為替身的從前,就沒有她自由的現在。
放手不管對孔唯來說隻有輕松,反正再過幾年,她照舊會遵循路徑去往後勤軍備處。孔唯會愛她,可那樣的她會愛孔唯嗎?顔尋之深吸了口氣,隻覺得不敢細想。
當時她尚在傷情中,也未見前世顔尋之過往,如今僅從孔唯那零碎混亂的記憶中,她都察覺到前世的顔尋之經曆坎坷,心懷隐秘。
——那麼大的精神創傷,她還會愛人嗎?
愛恨不能當飯吃,而她如今得到的,是非常圓滿的一生,無數人奢求的一生。
她要非常知足。
再鍊接精神梳理的時候,肖明染的精神波動已經淡的快感受不到了,于此相對的是一隻重傷未愈的兔子神采奕奕、吃飽喝足的躺在圖景草地上曬太陽——孔唯圖景連太陽都升起來了。
顔尋之望着那幾近誇張的圖景,退出去問,“你跟肖明染交易了什麼嗎?”
上次被她撕裂圖景還曆曆在目,肖明染不是會認輸的人,也就兩三年時間,怎麼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孔唯微微上下颔首,“我問她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會輪回的活下去。”
顔尋之一愣,感覺有個詞不對。
輪回?
“肖明染重生了很多次?”
孔唯嗯了聲,點點太陽穴,“看到的。”
當時她以為自己的重生是意外,但吞掉肖明染,她的記憶也被傳承。
“你還記得那個蟲子的理論嗎?”孔唯忽然笑了,“開始我以為,地下派赢了。”
地下派所秉持的理念是,人類率先發展地下科技,通過科技發展,提高地下生存質量,減少地面傷亡。直到科技極度發達,人類完全實現統治後,以科技手段,保留原始形态回歸地面。
在肖明染未來蘇醒的記憶中,人類已經完全在地下生存,科技發達。
地面派的衰弱,有一部分是因為她殺了太多支柱嗎?這個問題已經無法再有回答。
她以為自己清理掉了地面派的障礙,殊不知那些高聳的障礙也是支撐派系的一部分。
直到她意識到,如果地下派成功了,肖明染為什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從不同的時間節點重新醒來?
——隻有一種可能。
他們失敗了。他們赢得了人類權力的争奪,在科技無限進步的未來,仍然敗給了自然、敗給了這個世界。
他們進化成了在地下苟延殘喘的蟲子,最終發現,勝利源于地面派。
成功者,也是失敗者。
孔唯答應肖明染的是,“換我來接替你。”
我來接替你的永生,我來接替你的任務。
我自信成為那個領導者,我将替你走進這個輪回,直到所有人類回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