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伴随着陣陣雷鳴沖刷着這片天地,仿佛要燃盡一切的大火就這樣被無情地、毫不講理地熄滅,隻餘下一片火燒後的殘垣灰燼,
還有蜷縮在角落裡毫無生氣隻餘空洞的少年。
人偶不需要呼吸,但在幾個月前,這軀體為人偶的少年身上還洋溢着幸福、歡快,生機勃勃的,沾染着人間煙火的氣息,
那個時候,除了身體上無意洩露出的一些痕迹外,沒人會懷疑他不是人類,他是那樣鮮活,和别的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完全沒什麼兩樣。
而此時,在這暴雨之中,在這殘垣之中,他像是缥缈的迷霧,像是枯萎的假花,
全身充斥着絕望與死寂,讓人窒息的痛苦,
就連靈魂也死去了一般。
或許對這少年來說,他現在與死去,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整個世界除了雨聲,寂靜到讓人心慌,時間過了好久好久,久到驟雨初歇,烏雲散去,天光暗淡,隻剩一片焦土,
連飛鳥的聲音也沒有,墳墓那般,靜到可怕。
“...呵。”
良久,這具身體終于動了,
容貌昳麗的少年擡起眸子,沉郁,絕望,再也沒了曾經清澈如繁星的眸光。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破碎的笑聲從嘴角溢出,少年指尖顫抖,他晃動着支起身子來,目光悲戚,很快又被另一種憤怒淹沒,
望着這片焦土,
他突然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誕生于這世上,到底有什麼意義。
*
他懷揣着踏鞴砂的人們寄于在他身上最後的希望前往陌生地,算得上是遙遠的稻妻城,
茫茫大海和無盡雷鳴,滄海一粟,他如一隻蜉蟻,隻需海浪毫不費力無意地輕輕一吹,他就能被完全湮沒在深海之中,
就算是作為非人之物的人偶,他也是會害怕的吧?
但是,他是最後的希望,他還要回去,要帶着救兵回去,那裡的人們還等待着救援,丹羽哥他們在等待着他回來,阿魚還在那裡,
他還要,和阿魚一起去旅行的。
所以他不可以害怕。
海很深,路很遠,他隻乘着一隅小舟漂搖,一路伴随着嗡嗡雷鳴和暴雨,終于踏上了稻妻城的土地,
他捏着金羽,向着他的創造者,他的“生母”,這個國家的神明,踏鞴砂希望所在的地方——天守閣奔去。
他要見雷電将軍,巴爾澤布。
作為被抛棄之物,他本來是沒想到這枚象征着雷神的金羽會有什麼用的,
但是,這是最後的希望啦,所以請無論如何,看着這信物的份上,幫幫我吧?幫幫你的…子民吧?
這是他唯一的,最後的請求了。
但是不出所料,他請求觐見,被拒絕了,
一次又一次。
但是,已經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情急之下他隻能取出那枚金色羽毛示衆,轉而請求觐見八重神子,
神子匆匆而來,聽了他的請求後隻是說了句會處理的,又匆匆離去。
對情緒相對敏感的少年,在這幾息的相處之中,就察覺到了這狐狸巫女對自己的不耐。
但少年已經沒時間再想這些了,他離開踏鞴砂的時候,踏鞴砂的情況已經很是危急,再這樣耽擱下去的話,不知道現在已經變成什麼樣子,踏鞴砂的朋友們,丹羽哥,桂木哥他們還在那裡,阿魚還在等他回來。
内心升起一股絕望和揮之不去的不安,他再沒耐心在這安穩之地等待,轉頭就撐着那一隅小舟踏上歸途。
不管怎樣,不論如何...
他要和家人呆在一起。
那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家”。
*
當他重新踏上踏鞴砂的土地,那海上漂泊的無根感才就此消失。
升起的不安還未散去,他望着前方,迫切地想要見到阿魚,
自相遇起,他從來沒有和阿魚分開這麼久,如飛鳥歸巢,隻要見到阿魚,這樣的不安就能平息下來吧?
他想她了。
少年連船都沒停穩就急不可待地向村子的方向奔去,但很快,不遠處的一個人影止住了他的腳步,
是埃舍爾。
這位楓丹匠人看見他時,是一臉驚喜的表情,
“太好啦,傾奇者,你回來了!”
他還未反應過來,埃舍爾就将一個裝置塞進他的懷裡,
“隻有你,隻有你能救救踏鞴砂了!”
“...什麼?”少年還沒回過神來。
“這個裝置可以吸收所有冶煉導緻的污穢,這樣彌漫在踏鞴砂的祟神之力就能消散了,”埃舍爾指了指這個裝置,熱切地看向少年:
“但是爐心現在非常危險,沒有人能夠靠近半分,但是傾奇者,你...是人偶吧。”
“...是。”少年不在意埃舍爾是怎麼知道自己是人偶的,這不重要,他也從未刻意掩飾過這種事情。
但是,他能關閉爐心,能結束這場災難?
他的心神全被這件事裝滿了。
陰雲蔽日,雷雨嘩嘩地打在少年身上,雷光閃過,驟然照亮了這天地一瞬,少年看不太清埃舍爾的臉,但他鄭重地捧着匠人塞給他的裝置,點頭。
“好,我這就去。”
少年毫不猶豫地轉身向禦影爐心走去。
隻要結束這場災難,他們就能回到以前那樣安穩的生活了,
他和阿魚,就能夠一起去各地旅行了吧。
他熟知阿魚旅行的各種計劃,阿魚所有的路程都計劃着他。
他們未來的旅途不分彼此,
他都期待好久啦,
少年想,
待他淨化掉這污穢之力,回去的時候,阿魚和丹羽哥他們一定會很是驚喜吧?
看,他也能做到這樣的事情了。
盡管渾濁的污穢氣息濃郁到他幾欲作嘔,祟神的怨氣不停地腐蝕着他的肢體,
憤恨、怨毒、暴戾、詛咒,來自祟神壓抑千年的怨氣不停地沖刷着他的腦海,
痛苦,難受...
這樣的折磨痛苦到他簡直想要自毀,
但他依舊一步一步,向爐心走去,
關掉它,關掉它。
此時的少年,心中隻有這一個執念,
終于,到達爐心,
啟動裝置的那一刹那,負荷超出預期,砰地一聲,這瞬間爆發出來地沖力幾欲讓少年失去意識,但裝置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刹那保護了他。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隻覺得一股暖流湧在身體周圍。
一切終于結束,盤聚在踏鞴砂上方的烏雲似乎在漸漸散去,
...手掌的痛意促使他擡手,但不知道為什麼,很快又有一股暖意在上面拂過,這痛意竟漸漸緩解下來。
“…寶…”
隐約間,他似乎聽見少女滿含心疼的聲音,但如輕風那般不似真切轉瞬即逝,
大抵…是幻聽吧。
祟神的腐蝕太過嚴重,他靠爐心最近,他的十指,已經在這爆發中盡數毀去。
啊...少年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阿魚看到他這樣...一定會很心疼的吧?
...說不定,還會難過到掉眼淚的?
不過都沒關系,這樣的傷痕會慢慢恢複,少女從來不會嫌棄這樣的自己。
好想見她啊,說不定會得到女孩一個帶着心疼的,思念的抱抱。
少年彎起唇角,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爐心,
擡眸,就看見埃舍爾站在前面,
...不是心裡所想的那個人,少年有些失落,但少年還是捧着那個裝置,好奇問他:“這個裝置似乎保護了我,這裡面...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