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小形玉冷漠的臉,有些發愁:“就算你是萬物之始,但你化形晚,開智更是慢得可憐,我走後許多年,不知你懵懵懂懂地該怎麼過。不如給你找個去處,也算不枉我們相識的緣分。”
塗靈話音剛落,就有不知何處來的一隻青色長尾鳥清啼着從高空飛過,掉落的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往更高處飄去,消失在重雲中。
塗靈望了片刻,站起身,繼續趕路。
樹林中長大後的形玉正入神,卻聽見稚嫩的喊聲。
“哥哥!”身後的樹林裡跑出一個小孩兒,跑得太快刹不住車,炸彈一樣沖撞到形玉腿上。
豆包的腳上那根生氣繩索發出熒熒的光,他正是尋着這繩子找來的。
“哥哥,這是哪裡呀?”
豆包的嗓門很大,但江邊那兩人絲毫未聞。
“可能在我的腦子裡。”
山路難走,形玉将豆包抱起來,扛在肩上,跟了上去。
“哥哥,你慢點走,别把腦子踩壞了。”
“……”
“呵……”背後有人偷笑,形玉猛一轉身,把豆包甩得頭暈。
“啊!哥哥,那個壞人來抓我了!”豆包一眼看清是孟季安,連忙把頭埋到形玉的後背,剩個胖墩墩的屁股沖着他。
形玉有些警覺,颠了颠肩上的小胖墩,問道:“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孟季安這人好像總是沒辦法站直,這會兒又懶散地靠在了樹幹上,玩笑說:“跟你一起來的。你邀請我,現在又不認賬了?怪不得說流水無情。”
形玉看孟季安也沒什麼惡意,倒是趕路的紅衣女快要消失在山坳,此時便顧不上他,匆忙追去。
繞過一片樹林,一座與衆不同的山出現在眼前。它稱得上是荒蕪之地,黑色碎石混着黃土組成的山體裸露在外,目之所及之處寸草不生。
山四面皆是懸崖,僅靠江那面有一列陡峭的台階,狹窄、參差,從崖底曲折上行,又隐于雲霧之中,像從天降下的繩梯,随意地耷拉在山壁上。
那女子站在台階下,仰頭大喊:“今無風!我回來了!”
不過片刻,層雲生出一朵小“雲”,順着台階飄下,在那兩人腳下打了一個轉,托着他們就升了天。
那小“雲”分明是一團純淨到極緻的生氣,與他的清泉氣息不同,帶着一絲說不分明的木香。
“哥哥,他們飛上去了,我們怎麼辦?”
還沒等形玉思考對策,三人便感到一陣眩暈,畫面變換,視線轉眼間就到了山頂。
這座荒山不知多高,重重雲層堆積在山腰,俯瞰好似一床軟被。而山頂則是一塊空曠的平地,除了一間破舊平房,再無他物。
平房朽爛的木頭粗細不一,淩亂錯落地壘着,像座危房,一副湊活用的樣子。
房頂正脊上卻穩穩躺着一個黑衣人,上半身枕在飛起的脊角上,一手墊于腦後,仰面朝天,架着的腳一點一晃,悠然自在。
居住環境比之前更糟糕了,人也着實不靠譜,塗靈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在房前躊躇了許久,沒有開口。
黑衣人也不催促,自顧自神遊天外,仿佛世事與他無幹。
豆包倒是無所顧忌,想問便問了:“哥哥,那個紅衣服的姨姨是你的娘親嗎?”
“不,那是一條無名海的紅魚,在機緣巧合下修成了人形。她腰間墜着一片紅玉,如今便是她的第二世。”
豆包不解道:“為什麼帶一片紅玉就是第二世?”
形玉沒有記起來,山頂上于是又沒了人聲。
紅魚塗靈雖然猶豫,但到頭來還是沒有改變主意,畢竟這是她認識的人裡唯一一個能活得過形玉的:“今無風,這是水魄,五十五年前,我在一個深湖的湖心,看着他誕生,想來是種緣分,便在身邊帶了這些年,如今想托付給你。”
今無風頭也不擡,稀奇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給我什麼好處?”
塗靈顯然不是一個好說客,被今無風問得一臉錯愕,怕是隻顧着找個帶孩子的好人選,卻從沒想過如何說服别人接這個爛差事。
豆包在一旁看得入戲,怕小形玉變成沒人要的孩子,幹着急:“紅魚姐姐為什麼要把你丢給别人,她要上哪兒去?”
孟季安從到了山腳下就一直沉默不語,表情晦澀,有些古怪,此時卻突然說:“她不是自己修成的魚精,走了捷徑便自然多了掣肘,很公平。”
孟季安看着塗靈,語氣裡有相熟的了然,也有合矩的無情:“她每做一甲子人,便要回無名海修一甲子道,此時需得拔下腹部軟肉處一紅鱗片,含于口中,才能變回魚身,再次為人時這含了一甲子的鱗片便會化成紅玉,被她挂在腰間。一百二十年一輪回,如此往複。”
豆包覺得自己正在接近一些秘密,摟着形玉脖子的手緊了緊,惴惴不安地輕聲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孟季安看了他一眼,又将視線轉向房頂。隻見屋脊上的黑衣人像聽見了來自異世的對話,已經放下頸後的手,側頭向他們看來。
那人嘴角叼着一根熠熠生輝的青色羽毛,劍眉星目、面若刀削,長着一張與孟季安一模一樣的臉。
“因為她啟智成人的機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