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陽撐着劍半跪了下來,她實在是殺的沒力氣了,她已經六感盡廢,功力全消,連擡起眼皮都費勁。
她往天上看了一眼。
她的師兄們還在厮殺,她的師父成仙又隕落,始作俑者消失不見,而亂戰卻沒有停歇。
但就在這時,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林丙垂眼和她對視,好像是要說什麼,可下一秒他卻忽然向後仰去,以一個極度刁鑽怪異的姿勢墜了下來。
蕭陽沒有看清楚他的神情,在那一刻她也顧不上自己的傷,甩開劍就奔了過去。
師兄們都還在混戰,分不出心思顧及天上,隻有她看見了,也隻有她有可能救下林丙。
如果大師兄在就好了。
蕭陽腿上一片刺痛,眼前一陣一陣的冒金光。
是要死了嗎?
如果苦提在就好了。
意識消失之前,蕭陽看見了她大師兄永遠不染纖塵的袍子,那袍子從眼前一閃而過,她沒能叫一聲大師兄就昏了過去。
苦提是俯沖過來的,他右手托了一把蕭陽,用意念喚出來一個鬼兵把她帶到旁邊靠坐着,接着就往前面沖了過去。
他回來的實在是太巧,也許再晚一點點,林丙就要摔成肉泥了。
林丙還在不斷往下墜着,像被獵人射中的鳥那樣,身不由己地往下墜着。
墜、墜、墜。
苦提在他離地不到三尺的時候接住了他。
林丙的胸口生出來一個巨大的洞,那個洞能放的進一個拳頭。
沒有血從裡面流出來,仿佛在胸前開口之前,他的血就已經流幹了。
苦提臉上沒有表情,将林丙穩穩放進了身後一個鬼兵的懷裡,一掀袍子飛至半空中。
他面若冰霜,劍指修仙派,薄唇啟合之間,下達的命令不容拒絕:“殺。”
風起雲湧。
沒有人知道那一戰到底發生了什麼,後來也沒有人知道苦提究竟去了哪裡,人們對于那個時代沒有了鮮明的印象,隻在恍惚中感覺好像曾經有那麼一幫人,他們潇灑不羁,仙風道骨。
但是到底有沒有呢?
好像沒人能說得出。
結束的太過倉促,沒有人準備好了。
林丙大概是救不活了,苦提落在地面上的時候如是想着。
他的同門師兄弟也全都戰死,他的師父修為盡廢,居然隻是為了抵擋一個煞星。
那一刻哀莫大于心死。
鬼兵勤勤懇懇抱着林丙的身體站在一邊,苦提伸手探在林丙的額頭上,冰涼一片。
四周一片寂靜,鬼兵們不會說話,其實也不能算活了,他們全都是傀儡,被苦提控制着走。苦提有些想不通為什麼要把千萬鬼兵交在自己手上,代價居然隻是殺了林丙。
甚至是用一種及其溫和的方式誘哄他殺的,都沒讓他有點負罪感。
代價這般不對等。
難道林丙是什麼很重要的人嗎?
“送他去澗崖山,在山下把他葬了,不要立碑。”苦提對鬼兵吩咐道,随後向前一步接過了另一個鬼兵懷裡的蕭陽。
蕭陽雖然也氣息微弱,但好歹是沒死,他得救活她。
他看着遍地橫屍,已經沒有什麼想法了。
要說恨,那倒也沒有,畢竟每個人所作所為都有他們自己的道理,他管不着。
他隻是累。
對于這個長達百年多的拉鋸戰,他早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是扭轉不了的,隻是沒想到來的這樣快。
苦提将蕭陽放在了竹席上,把手擡在自己眼前看了一眼。
他剛剛從林丙手裡摳出來了這塊玉,溫熱,浸染了血。
他想起安郎山頂的那塊周正的玉石,世人總是把自己忘不掉舍不下的人刻在那上面,隻求有一天終将重逢。
有用嗎?
如果沒用,他為什麼要一直帶着呢?
苦提有些愣,大概那個燈火給他真正的懲罰是孤獨終老。
……而他也不會老。
他還記得這塊小小玉石從三生石上掉下來時,自己心裡一瞬間的情動,還以為是上天垂憐,要讓他們永不分離。
蕭陽的氣息越來越弱,苦提回過神,集中注意把燈給喚了出來。
他把手從上面的開口放進去,讓火舌舔了一下。
燈火說是火,不如說是發着光的刀,鋒銳無比,苦提的手拿出來時,中指已經幾乎被切斷了,血從端口湧出來,他面無表情把手放在了蕭陽的唇邊。
有用嗎?
血珠滴落下來的一瞬間變成了金色,順着蕭陽的唇縫滑進去,消失不見。
苦提盤腿坐在竹席旁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天?兩天?還是三天?
山中日月變換他記不清了,也許是一個月。
蕭陽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眼裡沒有驚慌,隻有一種天真的疑惑,好像是做了個噩夢,剛剛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