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秉覺得,自己其實不是一個感性的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孫輕發出的這句請托,隻是從一個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卻有着重逾千斤的分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你……”
“陛下!”劉秉想要将孫輕攙扶起來的手,被他反手牢牢地握緊,“董賊在洛陽殺良冒功,洛陽百姓畏懼強兵不敢擅動,可那些朝廷兵馬,那些憑借門蔭入仕的北軍校尉,為何也放任他們做出此等行徑?”
他衣上的鮮血,是來不及抹去,還是因為心神恍惚不想抹去,真是不太分得清了,好像日光照進眼底的時候,還能看到那把飛速舉起的長刀,以及那片潑灑的血色。
這個世道好像已經壞了。
在黃巾起事,在他們選擇成為黑山賊的時候就已經壞了。
但做黑山賊五年,他一個沒讀過書的人都知道,光靠着轉戰搶掠,救不了這個世道。
在越過邙山折返回來的路上,他迷茫地想了很多。
他想到還是得有一位領袖帶着他們做事。要不然,張燕張将軍也不會暫時接受朝廷的招安。
他想到找到這位陛下後,他們竟然也能這樣守住河内諸縣。
想到盧公接到陛下的消息後,哪怕危險也要留下做個内應,仍有令人驚歎的氣節。
想到……
面前那雙焦急的眼睛晃動了一下,“你說董卓在洛陽殺良冒功?”
“是!我們的人也被當街殺了。”孫輕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我找了洛陽的人來問,他們含含糊糊地說,自董卓入京,每隔兩日就有兵馬從城外折返,還帶回了賊寇的頭顱。”
劉秉皺眉:“可我們在河内河東一帶,從來沒見過涼州兵馬趕赴洛陽!”
司馬懿聞言悚然:“董卓這是讓士卒趁夜離開洛陽,在天明時折返洛陽,讓京中衆人誤以為他兵馬強壯,好進一步控制北軍五校。至于那些所謂匪寇的頭顱——”
“嘶!”
孫輕已經帶回了答案。
他們隻是京畿之地的百姓而已。一群根本無力保護自己的平民而已。根本不是什麼賊寇。
但他們的頭顱一樣可以向洛陽百官證明,董卓從西涼帶來的悍勇之将都是會殺人的,請有些富貴慣了的人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這種事情,難道洛陽城裡的人不知道嗎?”劉秉喃喃。
他們應該有人被蒙在鼓裡,有人猜到了卻不敢反抗,還有人知道了又覺得不影響到自己的安危,于是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在現代社會長大的他完全不能理解,天下間還會有這樣的事情。光是聽來,就覺得反胃惡心,眼前一陣發暈。
偏偏他已身處在這個世道,還冒認了這樣一個身份,絕不能真的暈倒。
孫輕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一字又一字,清晰得:“陛下,天下正需要您振臂一呼,重回帝位啊。”
“盧公和司馬公都因您在河内的舉動,決定留在洛陽作為内應,盧公還說,他會想辦法為您在信中提到的劉備謀求一個官職,作為助力。”
“不過說起來——劉備到底是誰?”
劉秉下意識答道:“他是一位漢室宗親裡的仁人志士。”
“那就太好了。”
劉秉眨了眨眼睛。
太好了嗎?
好像……是吧。
他低頭,就對上了一雙殷切期許幾乎滿溢出來的眼睛,更覺一把灼人的烈火從交握的雙手上傳遞過來,刺得他手心發麻。
這份期許沉甸甸得讓人心驚,像是在仰視着一輪徐徐升起的紅日。
他剛才還在想,他能讓一個人多活幾日,卻救不了天下人,現在又莫名覺得,他現在有着一個,比任何都要合适于做些什麼的身份。
……
他好像,非當這個皇帝不可了。
起碼,再多裝一段時日吧。
……
“我是不是把陛下逼得太緊了點?”孫輕撓頭,一臉苦色。
張燕白了他一眼。
對于自家的下屬受了刺激回來,第一個不是找他哭訴,而是找陛下哭訴這件事情,他有點介懷。但想到他聽從劉秉的指示,尊稱他為陛下的目的,他又釋然了。
“陛下決定認真習武強身,以防随後出現什麼意外,難道不是好事嗎?”
果然皇室子弟在上有庇護的時候多是廢物!
天下知名的劍術高手王越先生早在數年前就被先帝請入京中,擔任虎贲勇士的指導,同時教習天子和皇子的劍術,按說劉秉就算不是劍術高手,起碼也能比劃點像樣的架勢,結果他是什麼也不會啊。
要不是已通過盧植的答複證明了劉秉的身份,他張燕有着如此機智的頭腦,必定要再度懷疑他的身份作僞。
孫輕不知張燕心中所想,又指了指那邊:“可我隻聽說,讀書人刻苦起來要頭懸梁,卻沒聽過,原來身份貴重的人習武,也要把頭包裹成這樣。”
張燕:“……”
這就不是他能解釋的東西了。當皇帝的有點怪癖怎麼了?
和先帝在宮中設置集市,讓狗當官相比,當今陛下隻是練習武藝的時候往頭上多包了幾層布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