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秉想到這裡,重新打起了精神,挺直着腰杆,扛住了頭頂的頭冠重負。
但當他一步步走到了這破布支起的軍帳邊上時,他又再次被難住了。
現在的人坐下時,是應該如何撩起下裳的?他學過的漢服禮儀都不知道是混雜了幾個朝代的版本。
還有,這群人被他唬住之後,到底将他看作了什麼身份?
如果真按照他穿着的龍袍将他認成了逃難的皇帝,是不是應該不能接受這個枯草鋪成的“床”?
不,不止有這兩個三個問題。
還有……
……
“他怎麼說?”
張燕喊了一句,孫輕快步小跑了過來,苦着一張臉答道:“還能怎麼說,闆着一張臉,不情不願地坐下了。要我說,他都落難到連侍從都不見了,還挑剔什麼呢!咱們當年當反賊的時候,他才幾歲?”
孫輕當場給張燕模仿了一番,劉秉是怎麼坐下的。
張燕捂住了眼睛,“行了行了,别在這裡表演木人打坐。”
孫輕跳了起來:“将軍,我學不來他,那是多正常的事。你看看他那頭發,風吹而不亂,是我能随便學的嗎?還有那大袖子,要我早拿剪子絞了,也就是他能一甩一搭,垂在那堆草上。”
“然後呢?”
孫輕臉色不太好看,湊到了張燕身邊說道:“我不明白,咱們真要收留這個麻煩?這貴人也太講究了!”
“我給他端了杯水和兩個餅子,他同我說什麼水未燒開不能喝,否則要得疾病。笑話,咱們這麼多年都喝過來了,也沒見打不了仗。還什麼要全軍上下都喝滾水,有本事……有本事他來出這個柴火。”
“更過分的是吃完了東西之後,他問我們是用什麼洗漱的。問完了什麼【牙高】之後問牙粉,最後說沒有的話給點鹽也行……”
孫輕絕望地把小眼睛都瞪大了:“将軍,鹽是何等金貴的東西!”
難怪說皇帝需要一堆人伺候呢,要是人人都是這樣,也不怪底下人多。
張燕一咬牙,“先滿足他。”
既然沒将這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的家夥當場殺了,在無人發現的地方毀屍滅迹,那就隻能一條路走到黑,先把他真的當做皇帝。
京中有變,保護皇帝回去,一定能拿到一個比平難中郎将更高的職位,好養活手底下的一衆人等。
等發現他不是皇帝再殺也不遲。
事多又怎麼樣?不是恰恰證明了對方的身份不一般嗎?
但他一邊這麼想,讓孫輕招待好劉秉,一邊也沒忘記讓斥候繼續去前方打探消息。
直到次日天明時分,才終于有人接應到了最早派出去的一路人手,折返到了軍營中。
張燕迎了上去,問起了情況。“怎麼樣了?”
一夜未睡的斥候滿眼都是血絲,但說起先前的戰事仍是精神抖擻。
從賊寇被招安已算傳奇的經曆,他卻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這麼有意思的情況。
他一舔幹裂的嘴唇,哆嗦着答道:“将軍,您有所不知,昨夜朝廷的宦官居然殺了大将軍何進,挾持了皇帝和陳留王逃亡出宮了。先前我們覺得老皇帝将死,繼續向洛陽逼近,可真是做對了!”
“噓——”張燕眉頭一皺,立時往劉秉的方向看去一眼,将斥候往邊上又拉了拉,“接着說。”
斥候不明就裡,說了下去:“司隸校尉袁紹和虎贲中郎将袁術等人,帶着人馬追擊,不僅燒了洛陽南宮的宮門,還殺死了幾千人,十常侍跑過了邙山,還是走投無路,跳到黃河裡自殺了!”
他罵罵咧咧:“就是這群閹黨,和那老皇帝一并弄出了多少事,現在跳河自殺真是便宜了他們。”
張燕瞪眼:“你先别急着罵了,說後面的。”
斥候道:“随後,尚書盧植等人将皇帝迎到雒舍,在北邙山下遇到了并州牧董卓,被那個西涼來的董将軍迎回洛陽去了。”
“且慢!”張燕一把按住了斥候的肩膀,眼睛死死地盯着對方,鄭重其事地問道:“你是說,除了跳河自殺的十常侍,其他的人都被董卓護送回洛陽去了?”
“是……是啊。”斥候茫然答道,“我沒敢靠得太近,隻聽到那邊哭聲震天,什麼終于找到陛下了之類。”
皇帝他還真沒瞧見,就看到那西涼的董将軍,遠遠看去,一行人好生威武。
這樣的人,就應當來加入他們黑山軍,與這名字相稱。
他一邊想,一邊陡然驚覺,聽到這個答案後,張燕已沉默了好一陣子了,連忙問道:“将軍,你怎麼了?”
張燕眼如寒星,殺氣湧了上來:“……他們找到皇帝了,那我們見到的這個,又是什麼東西?”
……
劉秉正啃着熱過的胡餅,忽覺一陣帶刺的目光紮在了他的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