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珑覺得莫名其妙,梁椟這人一邊要把她推遠,一邊又自己巴巴地湊上來,這是在搞什麼?
她忍住沒當着詹誠的面翻白眼,強笑道:“哈哈,不是,朋友。”
詹誠遲疑片刻,點點頭,沒揪着這個話題不放,将手裡的東西展示給陶珑,“其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這個叫做‘飛梭’——您大概已經見過那些百姓們用織機的樣子了吧?”
陶珑“嗯”一聲。
現在的織機之所以速度不夠,就是因為織工在進行引緯時,往往需要兩隻手,甚至兩個人來投梭。哪怕是最熟練的織工,也不得不在這一環節中花費大量時間。
但陶珑一路走來,在這附近已經看到不少在外面織布的女子,卻發現她們在引緯這一環節,居然隻需要輕輕拉動織機上的一根繩子就可以。
哪怕她有心上前詢問,這些女人們也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陶珑雖然隐約窺見這種織機的與衆不同之處,但依舊看不甚明白,隻得揣着疑問來拜訪詹誠。
“您看,這中間是空的,放了個小輪子,确保它能在沒有人力投擲下也能自己将緯線帶過布料。”詹誠展示得很詳細,正如他所說,這個小小的梭子除去多了個輪子外,并無什麼特别之處。
隻是陶珑清楚,真正關鍵的地方恐怕不止在梭子上。
果不其然,詹誠攤開另一隻手的掌心,裡面躺着幾隻……形狀奇特的,扭成圓筒狀的鐵絲。
他看陶珑不太能理解的樣子,解釋道:“這個東西,在大齊或許叫‘簧片’?雖然并非片狀就是了。”
說着,詹誠還将一隻簧片立起,然後按壓——原本還是筒狀的鐵絲立馬縮成了一個扁扁的圈;松手——被壓成圈的鐵絲又恢複原狀。
到這裡,陶珑心裡已經隐隐有撥雲見日之感。
她忍不住說:“所以這邊百姓用的織機還帶了個滑槽,飛梭放進裡面,然後……簧片放在滑槽兩端,是不是?”
詹誠頗有些詫異地看向她,誇贊道:“您很聰明。”
“但之後呢?”陶珑蹙着眉,“怎麼樣能一拉繩子,梭子就自己飛出去?就算有簧片,也……”
“因為繩子還帶動了一個機關,”詹誠張望一圈,有些苦惱道,“我這邊沒有織機,隻能口頭給您解釋了——這個機關,可以叫‘打梭棒’,顧名思義,拉動繩子,就會帶動它擊打梭子,梭子從滑槽裡飛出……”
陶珑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眼睛都發出亮光,“原來如此,竟然如此!能接您紙筆一用嗎?我、我得記下來!”
詹誠立刻從櫃子裡抓了幾張紙和炭筆過來陶珑也沒嫌棄,躬身開始寫寫畫畫,還時不時詢問詹誠對錯。
梁椟将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既有些高興和與有榮焉,又滲出點微妙的複雜。
陶珑比從前和他在一起時,耀眼得多。
他忍不住懷疑,如果沒有自己,陶珑是否遠比現在要過得更加……更加幸福?
因為梁椟是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是天子近臣,所以陶珑也不得不留守京城,在外舉止皆需小心謹慎,行差踏錯半步便要成為焦點,為人指摘。
仔細回想起來,陶珑那些年确實連門都很少出。
她本是個相當活潑的姑娘,騎術十分厲害,當年在馬場,幾乎沒幾個同齡人追得上她。
陶珑還喜歡在各色商鋪中閑逛,和天南海北的人吃茶喝酒、談天說地。她天生就有交朋友的本領,很少有人不會被她的“真誠”打動。
但是,梁家就像一隻不怎麼好看的鳥籠,将她這隻本該在天地間遨遊的鷹給困住了。
梁椟自然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陶珑,他們兩人誰都沒得選,聖上賜婚,隻有接受的道理。可他扪心自問,這一段姻緣并沒有困住他,卻獨獨困住了陶珑。
他當初真的沒看出這些嗎?
其實梁椟心裡清楚,是他太害怕了。他怕打開了籠子,陶珑真的離開自己,所以對那些事……對那些沉在陶珑眼底的空虛與寂寥裝作一無所知。
梁椟用力閉了閉眼,壓下自心頭蔓延至眼眶的酸澀。
還好,還好他已經無法回頭了。
“二位這就準備走了?”
那邊,詹誠和陶珑似乎已經交流完了,兩人頗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意思,這位已經和大齊人無異的傳教士臉上滿是遺憾。
陶珑笑笑,“時間不早,這會兒啟程,天黑之前差不多就能回崖州了。”
“希望我們日後還有再見的機會吧。”詹誠雖有不舍,也沒挽留,隻是目送兩人離開前,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将他們叫住,“對了,有一件事麻煩您二位——”
陶珑拎着藥材,輕巧地從馬背翻身而下,叩開小院的門扉。
“娘子,請問這裡是何二家嗎?”她沖院裡忙着曬衣服的女人晃晃手裡的東西,“詹大夫托我來送藥。”
詹誠的名頭,在這一帶說不定比季知禮還好使。那女人開始還滿臉戒備,聽到後半句話,立刻将手裡的衣服往盆裡一丢,邊在圍裙上擦手邊向門邊來,“是的是的,我就是何二家的!有勞詹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