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光上書去京城,京城批折子下來,來來回回花費了十餘日。林員也就在監獄裡羁押了十餘日。
算下來,從陶珑回到金陵起,居然已經過了将近一個月,而此事居然才堪堪開了個頭。
但一切倒也在情理之中。十萬匹絲綢不是小數目,浙省幾個月的賦稅平白無故消失,換誰都不敢輕拿輕放。
——這些事,是陶珑從前來陶家辦案的官兵口中得知的。
當然,按規定來說,不可能她問什麼,官兵問什麼就答什麼。隻是官兵們來之前,已經負責督審此案的劉睢反複叮囑他們,面對陶珑要客客氣氣,不可無禮;官兵們同樣聽聞了此事大緻的來龍去脈,心裡清楚陶珑在其中的作用不可估量。
是以,他們來到陶家後一切舉止都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半分。
但是林員之前都派人來陶家搜家了,還能有什麼事情是官府不知道的?實際上,劉睢不過就是找個借口,派官兵把府衙中的事情全部告知陶珑而已,也算是賣個好給她。
劉大人如此識趣,陶珑自然也要多給幾份面子,規規矩矩的将事情全部都再答了一遍,然後又問:“那如今案件可有什麼進展了?查出其他線索了嗎?”
幾個官兵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為首的那人壓低聲音道:“據說是有了。呂大人那邊已經查出了一些線索直指林公公……目前正在審人呢。”
陶珑挑眉。
沒想到呂光居然這麼快就找到了線索,隻不過,線索到底是他自己查到的,還是有人專門送上來的?
呂光混迹官場多年,能爬到巡撫這個地位,腦子不會笨,自然知道林員的事兒要查,但不能全查。
查的多了,則要将要牽連的更多;但查的少了,别說禀報聖上,連他自己都不相信,這事兒居然隻能牽扯到這麼小的範圍。
好在陸朝遠還有拉他一把的心思,隻派他督查,将審案的任務分給了劉睢。如此,即便當真從林員口中問出些什麼,也還有劉睢這個替死鬼來背鍋。
但口供是一回事兒,其他證據又是一回事兒。呂光作為督辦,總不能坐以待斃。但他又實在怕從林員家中查抄出來更多不可見人的東西,一時竟有些進退兩難。
好在金彩的出現拯救了他。
隻是呂光萬萬沒想到,金彩身邊帶着的,不是他慣常見到的那幾個小太監,而是他另一個熟悉的太監——張蘭。
論官階,呂光是要比金彩高不少,奈何金彩是皇上身邊那位眼裡的大紅人,也是未來最有希望接替李正吉職位的人,是以,他無論如何都必須對金彩更加恭敬一些。
也是如此,今日見到張蘭的瞬間,呂光頓時汗流如瀑,開始飛快地思索自己有沒有在林員面前甚至是張蘭面前,說過什麼有關金彩的壞話。
還好他一向為人謹慎,很少幹這樣捅刀子的事兒,哪怕林員當面說了金彩,什麼事兒他也不過是幹笑兩聲應付過去,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什麼。
呂光大大松了口氣。
心裡的石頭落下,他也立刻想通了金彩今天非要帶着張蘭過來的用意:
林員大概是被他們宮裡的放棄了。不然金彩斷不會這麼大搖大擺地帶着張蘭出來走動。
府衙的小吏是何等知情知趣的主,都不需要人開口,立刻給兩位宮裡來的大人看茶。
呂光贊許地收回目光,在臉上擺出一張笑臉,問:“金大人來這是要……?”
金彩笑而不語,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張蘭立在他身邊,像一尊安靜的雕像,甚至比之前在林員身邊時更加乖巧。
呂光知道他的意思。他不說話,凡事都叫自己來說,那麼屆時要追究起來,也是自己妄加揣測他的意思,哪裡能和金彩金大人有關呢?
但此時呂光偏偏還就隻能咽下這口氣,開口問:“是林員的事兒?宮裡可是有什麼……需要我來執行?”
金彩不緊不慢道:“宮裡的事兒?什麼樣算宮裡的事兒?我如今不在宮裡,林員也不在宮裡,我們可都是織造司的人!别什麼事兒都老想着往宮裡扯。”
呂光讪笑兩聲,連連稱是。
金彩這才放下茶盞,道:“不知府衙查案查到哪一步了?不,您不用告訴我,我也不必知道。今日來此,我隻是想說,十萬品絲綢雖事大,但說到底,也不過是林員他一人做了混事兒,充其量背後還牽扯了一些什麼商行商會之類的。這事兒呢,咱們說不清。”
說到這,他擡眼看向張蘭,“您看我這新認的幹兒子,多麼機靈的一個人,還向我禀報了不少關于林員犯下的錯,我都叫他一一寫下來,這就交給您。”
話落,張蘭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邁着小碎步走到呂光面前,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
呂光賠笑兩聲接過信封,沒有立刻拆開看,心裡隐約明白了金彩此行的用意,但還是問:“那金大人的意思是——”他将目光偏向張蘭。
金彩在宮裡察言觀色那麼些年,比起呂光有過之而無不及,自然不會接他的茬,而是說:“我能有什麼意思?這都是我幹兒子的一片心意,大人您收着就是。”
呂光心裡暗罵一聲“老狐狸”,面上卻半分不顯,笑呵呵道:“行,我知道了。您還有什麼事兒?”
金彩垂下眼,唇邊挂着若有似無的笑,像尊彌勒佛似的,說道:“林員雖是罪人,但也曾是織造司的人。”
弦外之音到此,呂光再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不願先開口,所以隻是點了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