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人生三大樂事:升官、發财、喪偶。
陶珑作為一個平平無奇的商人,這輩子和升官是無緣了,但她運氣不錯,好歹占到了剩下兩件樂事。
是的,陶珑是一個寡婦。
還是一個沒來得及生孩子就死了夫君的寡婦。
更好的消息是,夫君的父母比他先走一步不說,他當初還算因公殉職,作為補償,朝廷每年都給陶珑一大筆撫恤金。
天底下哪裡還有此等美事?任誰都要感慨一句,這夫君死得真妙。
陶珑就這麼美滋滋地過了三年快活日子,卻在今日陡然撞見一個與自己亡夫有八分相似的男子。得虧是她,才沒被這靈異場景吓個趔趄。
她毫不閃躲地看向那人,直到對方狀似羞赧地率先躲開視線。
陶珑用力閉了閉眼,上前兩步,走到管事面前,問:“小柳,怎麼回事?”
管事姓柳,因剛滿二十,所以陶珑也就順口這麼叫他。此人很有管賬的能力,卻性子怯懦,不善言辭。此時,他見東家本人到來,自己和整個店面卻都如此狼狽,直接漲紅了臉,手忙腳亂系衣帶,隻怕陶珑說話聲音大點,他都要直接哭出來。
看他這模樣,陶珑歎了口氣,柔聲道:“我沒生氣,你也别着急,慢慢來。”說罷,轉向男子,扯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閣下是……?”
男子沖着陶珑一拱手,“在下杜成風,自京城來,本是想找福記的東家談一筆生意,不成想竟恰好撞上了這般禍事……夫人是?”
他未必看不出陶珑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卻偏偏要裝傻,不顯得太鋒芒畢露。
陶珑客氣地回禮,臉上實在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隻好繼續挂上那嘴角像是被線吊起來般僵硬的微笑,“鄙姓陶,福記的東家。”
自稱“杜成風”的男子頗為驚詫道:“您居然就是……失禮,失禮。”
他一派不知情的天真與茫然,隻是這張熟悉的臉作出如此陌生的表情,叫陶珑實在忍不住牙根癢癢。
“别傻站在這兒了,進去說吧。”
她拍了拍小柳的肩膀,又沖杜成風點點頭,“您不是要談生意?不妨坐坐?”
“卻之不恭。”
*
福記主營布匹綢緞生意,成立不過三年,卻已經能跻身江南富商之列。
是以,作為本部,福記商号最大的一家鋪子,盡管開在中央大街這寸土寸金的地盤,卻還是毫不吝啬地開辟了一大片土地,前院展示商品供客人挑選,若是談生意,就要來到後院。
穿過影壁,哄鬧喧嘩頓時遠去,奇絕精巧的太湖石堆出一座頗為壯觀的假山,又花大功夫引水做了瀑布和溪流,竹影搖曳,落花紛紛,頗有些曲水流觞的意趣。
陶珑走在最前引路,小柳和雯芳則跟在杜成風身後,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雯芳腳後跟一轉,往後院走去,準備茶水。
按理說這事兒其實不該她操心,但眼下,院子裡的人都去前廳忙活了,小柳還要說明情況,作為在場唯一的閑人,雯芳隻能挑起這個重擔。
拐進涼亭坐下,陶珑見小柳還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無奈道:“今日之事有勞杜公子相助,不知能否告知具體情形?”
杜成風也沒推辭,将自己的所見所聞大略說了一遍。
他來時,福記門口已經鬧起來了。
一名中年男子,帶着自己躺在擔架上的七十歲老母親來讨說法。此人深谙地痞無賴撒潑耍橫的法子,開始,隻往母親身邊一坐,幹打雷不下雨地哭嚎,說些“福記的布料害我老母染病,如今已經不行了”之類的話,将附近的人都吸引過來。
等人多了,男人才撩起老太太的袖子,給聞聲而來的圍觀群衆展示她胳膊上潰爛發炎的傷口。
“傷口看着的确吓人。”杜成風道,“老太太雖然已經換了其他衣服,但那人将你們福記衣料做成的裡衣帶來了,當場貼着自己的胳膊摩擦,肌膚也迅速紅腫起來。”
可以說是人證物證俱全了。
陶珑沉吟片刻,望向小柳,“真是咱們的東西?”
小柳點點頭,“真的,大堂裡就挂着一模一樣的料子。再者,他手上有咱們家開的憑證,還有個夥計對他有印象。”
“何時來買的?”
小柳想了想,答:“半個月前。”
時間也對得上。
布料沒法立刻穿到人身上,半個月差不多就是普通人家自己縫制衣服的時間。
陶珑又問:“能看出來是什麼原因嗎?你沒留下東西去請大夫?”
小柳委屈巴巴,“那人說,他請大夫看過了,是漆樹汁——而且他買的布料上全都有。”
這個結果太過荒謬,以緻于陶珑無語片刻,居然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