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她主動上前,自報家門:
“燕王殿下,臣女房氏,求見殿下。”
馬車裡有了動靜,車窗被推開,一張年輕郎君的臉顯露出來。
眉目同樣俊朗,卻是熠熠桃花眼,比之裴焉更添了份多情。
不是他,是裴昱。房幽微微睜大眼。
“你找三哥?他不在此。”
裴昱微微一笑。
他自然見過這位房氏女郎。
上京雙姝,一位以才出名的崔雲錦,另一位以色出名的房幽。原以為此乃房鶴明為他女兒造勢,卻未曾想是名不虛傳。
她大抵是趕得急,發上沾了雨絲,面上也有些,再瞧裙裾上,布着髒污的泥點子。雖看起來狼狽,卻着實是清水出芙蓉,頗為豔麗的一朵嬌花。
裴昱不由一笑:莫非她傾心于三哥,竟這樣急迫要見到他。
心裡卻又隐隐失落。
房幽不過一愣神,便很快道:“事态緊急,請雍王殿下速速下令疏散百姓衆人,雨下得太大,快要走蛟了。”
裴昱臉上的笑意緩緩收起,他緊蹙着眉:“房娘子何出此言?這可并非說着玩的。”
走蛟,他父皇即位的這些年來,也不過發生了三起,但回回皆是死傷慘重,可謂動搖國之根本。
此番雨勢雖不小,但未必就到了會走蛟的地步。
且房氏女雖矜貴,但到底是個年歲小的女郎,莫不是在胡言亂語。
房幽心煎似火燒,這位雍王殿下優柔寡斷,處事猶豫,她從前便聽裴焉說過好幾回。為了不叫他多問,她索性道:
“我回來的路上偶遇兩村民,聽得他們所說山上仿似在晃動,便派了侍衛前去查看。方才侍衛回禀,山上泥石滑落,确有松動迹象。”
這話可信度仍是不高,她又搬出房鶴明:“我父外放時在蜀中,便是先有山動,再出走蛟。”
裴昱正色。房鶴明正是因為蜀中治災有功,方能重回上京,扶搖直上。
房幽見他重視,趁熱打鐵:“我一小小女郎之言不足以讓人信服,便隻能前來尋找雍王,望殿下速速下令!”
裴昱望了望四周,沒瞧見裴昱的人影。
此番出城是兄弟二人臨時起意,隻帶了兩三個侍衛。因雨天路滑,車轍陷到泥地裡不得出,裴焉便帶了人去附近村民家裡尋工具,這會兒還未歸來。
裴昱自車上下來,心中亂跳——
他雖自幼得父皇寵愛,教養于跟前,但到底未曾面對過這樣大的局勢。
若是未曾走蛟,那便是虛傳命令、引起百姓恐慌;若是當真走蛟,那便是棄百姓生死而不顧,愧為人臣。
身邊的女郎殷切地望着他,一雙清淩淩的眸子裡飽含着期望,裴昱咬咬牙:“娘子且借我幾個侍衛,我去一一通知。”
無論如何,這事兒的責任都落在了他身上。
房幽心中那口堵着的氣消散開來,她莞爾一笑:“多謝殿下肯信我。”
裴昱一晃神,還未從她那笑裡脫身,便聽她催促:“殿下快去罷,且小心些。”
尚未及冠的郎君耳朵赤紅,略微一點頭,正要轉身離去,袖擺又被房幽抓住。
他愣愣回頭,隻聽她道:“殿下,周邊地勢高的唯有那座土地廟,然估摸不夠容納所有百姓。殿下可安排他們與我們一道進城,雨天路滑,我們騰出些馬車來,擠一擠總能走的。”
裴昱弄不清房幽怎會如此了解,但時間不等人,颔首後便領着幾個侍衛匆匆離開。
瓢潑大雨中,裴昱集結了幾位世家郎君,一一吩咐過後四散傳消息去了。
房幽則留下來,發揮她跋扈在外的名聲,要世家女郎們将馬車騰出來。
其中自然有不服的,陰陽怪氣她發癡,竟咒大慶要走蛟,實在是災星現世。
還有的道,要去與家中告狀,彈劾房鶴明,告他教女不嚴,養出這麼一個胡言亂語、擾亂人心的女郎。
房幽懶得理會她們,隻需搬出自個兒的父親兄長便橫眉叉腰指揮着——
其餘女郎便是有再多怨氣,也不得不收拾東西擠在了她那一輛最大的馬車上。
誰教家世敵不過人家呢?沒瞧同樣是清河出來的,眼下連崔氏都要矮房氏一頭麼。
沒多會兒,裴昱已領着上百人浩浩蕩蕩地往這裡走來。
上京城外百姓約有幾百,小小土地廟自是容納不下去,這麼些人數顯見不對,房幽着了急,怕他是憂心性命才不願通知所有人。
裴昱卻道:“我三哥領着其餘人往秦縣去了,他說人太多過不去城門,屆時要引起大亂。”
聽聞裴焉領路,房幽自方才起便緊繃的身體松泛下來。
他的法子自然比她多。
但同時,房幽又緊張起來。
她回來了,卻不知裴焉回來沒有?
若他知曉此事由她提起,必然也會知曉她重生一事。
她現下,還未想好要怎樣面對他。
南下前,她吵嚷着要和離,裴焉也真的在她那張和離紙上簽了字畫了押。
想到他那般決絕的模樣,房幽不由憤憤:左右休夫了,那她便要重新來過!管他裴焉做何!
這時,裴昱忽然笑了下:“娘子聰穎,若今次救百姓免受災害,某必要上書父皇,請他嘉獎娘子。”
他眉眼溫潤,熠熠目光緊凝着她,比之裴焉更多了幾分暖意。
房幽忽而攥緊了手:
她曾被斷言鳳命,後來嫁給軍功赫赫的裴焉,心裡不是沒抱期望。
可後來,登基的是雍王。
房幽咬了咬下唇,低眼淺笑:“殿下過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