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人裝不下去,林晉慈無奈微歎,隻得回答:“被識破頂多丢人,又不犯法。”
“那也得丢挺大個人……”
“不是你剛剛說的,厚臉皮不要錢。”林晉慈說,“丢人也不罰款。”
表妹笑嘻嘻地将腦袋往林晉慈那邊靠,對自己的媽媽,得意地說:“我跟姐姐不僅長得像,性格也像,兼具美麗與智慧!你還整天要我學姐姐,不能學了!已經很像了,再學就要雙胞胎啦!”
小姨作勢又要擡手來打,叫她趕緊坐好,不要影響林晉慈開車。
進小區後,小姨先下了車,林晉慈去找車位停車。解開安全帶,表妹忽然又問:“姐姐,你說你是傅太太來送公章,你從哪兒憑空變個章子出來唬人啊?”
林晉慈将兜裡的印章拿出來。
“還真有啊。”
林晉慈解釋,上周去機場接人,上司八歲的女兒送給她的見面禮,她一直放在這件風衣兜裡。今天但凡有人打開來看看,就會立馬識破,因為沒有什麼合同章蓋出來,會是一隻凱蒂貓的樣子。
此時此刻的酒店内,前台也正解釋到事件中的印章,将林晉慈說過的話都重複了一遍。
“她說着,就拿出一個印章放在這兒,她說她是傅監制的太太,表情、聲音都特别自然,一點不像假的,而且她看起來跟傅監制真的很像夫妻,就是氣質——”
酒店經理的眼神示意,前台沒收到,她的話音被站在傅易沛身邊的中年男子打斷:“這就是你的工作失誤!編什麼歪理,還夫妻相?虧你說得出口!”
一聽呵斥,經理立馬應和:“是是是,錢總您批評得是。”
洽談約在這家酒店,新項目還沒談出眉目,發生這樣的事,作為未來的合作夥伴,錢總必須疾言厲色撇清關系,萬一傅易沛誤會是他這邊亂塞人,犯了對方的忌諱,怕是項目要黃。
前台委屈地望了望傅易沛,她雖然上班不久,但也曉得錢總雖然看起來氣勢盛,但沒出聲的這位話語權更重。
傅易沛視線帶過發火的錢總,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前台卻不知道他不悅的原因。
她剛剛轉述事情發生的經過,傅監制聽得很認真,不知道是不是從影人的職業病,追求故事的完整性,會問一些她一語帶過的細節。
例如說到“她還問我,是不是見過很多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來找她老公”,傅監制便面露疑惑:“她老公?”像沒聽清楚說的是誰,前台弱弱地指他,但傅監制似乎并沒有因為有人冒充傅太太而生氣。
隻有這位脾氣不好的錢總,噴出三丈火,斥責申明裡夾着馬屁:“傅監制單身未婚,潔身自好,堪為行業楷模!哪來的傅太太?傅太太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都能當的嗎?”
“錢總——”
前台看向出聲呵止的傅監制,感覺錢總拍完馬屁,傅監制好像更不高興了。
“算了吧,也不是大事。”前台局促而立,傅易沛擺擺手讓她去工作。
錢總一看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氣一松,馬屁又緊跟着拍上:“哎呦,你這好脾氣,要不怎麼說咱們這個戲,缺了你真不行,這個理解力啊,很重要,這個商業眼光和藝術見解啊,缺一不可,還就非得你來點撥點撥不可!那句話怎麼說來着,見衆生,見天地,見自己!”
傅易沛沒明白錢總忽然升華的一句話跟他的馬屁前文有什麼關系,不過也習以為常,這圈子裡多的是胸無點墨還喜好故弄玄虛之輩。
旁人擡舉,總把他和他舅舅章岩往一塊誇,但傅易沛一早清楚,他跟他舅舅不一樣。
章岩是名導。
傅易沛麼,既無初心,也沒匠氣,所以即使導演系畢業,拍了兩年紀錄片,他就徹底把攝像機放下了。
他舅舅也從不看好他走導演這條路。章岩曾說,當導演,甭管拍好片拍爛片,都需要一點執念。
傅易沛沒有。
他想,他或許有,隻是沒放在拍電影上。
于是本分當起商人,有時出錢,有時出力,電影片頭裡的名字從沒和導演沾過邊。
拉着傅易沛又扯了幾句,錢總請他下周的飯局一定賞光,就先走了。
傅易沛回到房間,一個人靜靜站着,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象,崇北入秋難得一見的火燒雲濃烈得過分,林立的高樓,交錯的街道,穿行其間的人潮車流,盡數被這片晚霞淹沒。
這房間他住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不知怎麼回事,此刻才覺出一點空曠。
若要細究這原封不動的房間,從哪兒多出一份空曠,大概要怪這些死灰複燃般的暖光,照進來,把屋子撐開了。
過了一會兒,桌上的手機震動,傅易沛才移動腳步,去接電話。
電話那頭也有個剛啟動的新電影,原本是幾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湊成的草台班子。
今年四月底,崇北國際電影節開幕。結束後,傅易沛跟幾個朋友在大學城附近的酒吧看球,聽一個自稱是同系學弟的男生吹水一晚。那紅毛自來熟,從文藝片發展講到當下獨立電影人的處境,抛磚引玉,最後回歸正題,說自己手上有個好本子。
朋友看熱鬧不嫌事大,在旁起哄,說這種支持年輕人夢想的賠本買賣,你也沒少幹啊,發發善心吧,人學長學長的喊了一晚了。
傅易沛笑笑,拿出一張名片,叫他之後帶着項目書去公司找一個叫“蔡平川”的人,沒想到還真像模像樣有了下文,批了一筆資金和兩間辦公室,幾個人已經跑去勘景。
紅毛人瞧着不大正經,名字起得也貼切,叫曹莽,電話裡嘚瑟得很,這會兒不叫學長了,一口一個傅總。
“傅總,咱公司名兒可真好使啊。”
“少打着公司的旗号在外頭招搖撞騙啊。”
“沒 ,我辦事你放心。”
閑扯了幾句,曹莽交代起最近的籌備情況:“之前我們找着的老民宿,不待拆呢嘛,問半天不知道現在老闆是誰,前兒遇着了,聊了兩句,我剛一提到啟映傳媒,他就說知道,出品《塵浪》和《瞭望春秋》的啟映傳媒嘛,他們老闆我認識,還說要找你約飯局呢。徐東旭,你認識?”
傅易沛想起有這麼個人。
最近跟魏一冉他們常混在一塊,崇北遊手好閑的二世祖裡,這人要論什麼出衆之處,大概因為家裡是靠賣紙尿褲發達的,所以對藝術品味的追求格外執念深厚。
魏家兄弟估計沒少坑他,先前組過局,當人情,把傅易沛介紹給他認識,給人傻錢多的徐少樂得找不着北,說兜裡的錢早迫不及待要為影視行業的發展盡自己的一份綿簿之力了。
魏一冉跟徐東旭推杯換盞,又貼在傅易沛身邊擠眉弄眼:“夠意思吧,哥們兒有好事兒,哪回不想着你?”
傅易沛跟曹莽說,飯局上見過兩回。
也隐約記起這人說過,年後在哪兒買了一塊地,原先老闆另辟蹊徑的高端民宿一早幹不下去,徐東旭接手後琢磨着荒郊野嶺的,做什麼買賣都不合适,想着弄成一座個人博物館,正想着找人設計。
魏一冉壞得很,在席上裝模作樣地說,那不成,你家那些寶寶褲按型号材質一擺,那叫博物館?那不成選貨會現場了嗎?
哄堂大笑裡,傅易沛給了魏一冉一個适可而止的眼神。
魏一冉換手托腮,壞人也做,好人也當,對徐東旭說:“唉,我這人就是樂于助人,咱們玩得好,我才告訴你的,就建築審美這塊兒,我們這桌上,可是有專家的。”
徐東旭立馬興趣十足地張望起來,問專家是誰。
魏一冉把目光朝傅易沛那兒悠悠一遞,說宜都的繡西公園前年擴建還請了傅易沛當藝術顧問,有機會帶你去傅總家裡看看什麼叫建築的藝術。
傅易沛不接高帽,說自己不過是半瓶子水的外行人,旁人擡舉才硬給他安了一個藝術顧問的虛名,沒什麼好講的。
這點謙虛分毫不影響徐東旭驚而又喜,說沒想到傅易沛對建築方面還有涉獵,電影和建築八竿子打不着的,追問傅易沛怎麼會對這方面感興趣。
徐東旭當是投其所好的攀談,沒想到踢到鐵闆一塊。
傅易沛不語,搭在酒杯上的手,輕輕一點,按停了在威士忌裡轉動的一整塊冰。
魏一冉跟傅易沛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眼力見兒也不是一般的好。别人不知道的事兒,他清楚得很,連忙把話題扯遠,笑着說“這個你們私下聊”,講起别的,重新活絡氛圍,叫人去取他前陣子存這兒的一瓶好酒。
傅易沛沒跟曹莽在電話裡多聊徐東旭,倒是問起了選角的事。
曹莽說,制片那邊開了會,打算多啟用新面孔,就暫定了男主角。
傅易沛沉吟片刻,拿過一旁幾張薄薄的演員資料。
不久前,被一個長相有幾分像林晉慈,又喊林晉慈“姐姐”的女生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