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茗沒有去看潘石頭那愈加僵硬的身影,繼續問道:“也就是說,潘石頭攬下了滅鼠這件事,鼠藥也是他買的了?”
牢頭立即點頭:“對對,是他,肯定是他買的了!往飯裡摻鼠藥也是他來做!這都是他的活計!”
陸茗轉頭看向那個始終埋着頭的中年獄卒:“那麼潘石頭,我來問你,你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哪家藥堂,買了什麼樣的滅鼠藥?或者說,賴二誤食的鼠藥,到底是哪一味毒藥?”
潘石頭頓了一下,道:“小的也不清楚是什麼名兒的鼠藥,就是去了藥堂那麼一說,就有人給了小的一包藥。”
陸茗笑了一笑,道:“潘石頭,你既然是親自去買的鼠藥,當該知道,官府管制有毒類藥物,凡是在有售賣資格的正規藥堂和醫館購買鼠藥、蟲藥等,買藥人都需要将自己的名字住址等内容進行登記,以便以後有據可查。”
“你把你在哪裡買的鼠藥說出來,我即刻請縣尊大人派人去查,想必很快就能知道那味鼠藥是什麼藥物了。”
潘石頭的額頭上有冷汗漸漸滲出,他急忙改口道:“小的,小的剛才撒了謊,實際上小的并沒有去藥堂買鼠藥......”
“隻因小的一時糊塗,貪圖小利,不願意花那麼些銀錢到藥堂買藥,就随便找了個遊方的江湖郎中,低價買了些回來……”
陸茗面色一冷:“你還在撒謊!你如果有心貪匿錢财,完全可以提前将那犯人家的‘孝敬’私吞一些,而不是将銀子全部交給牢頭,再從牢頭手裡拿銀子辦事,最後還要在滅鼠藥上找補回來!”
“甚至你可以不必通過牢頭,直接自己悄悄将此事辦了,對你來說豈不是更有好處!”
“你之所以必須經過牢頭操辦此事,隻是為了将鼠藥的事情擺到台面上來,以後賴二出事,你才可以順利脫身,将賴二之死歸咎到那處處刻意得來的‘巧合’二字上!”
潘石頭低着頭,不忿道:“小的沒有!牢裡得來的孝敬都是要上交給牢頭的,這是規矩!小的不敢破壞規矩!小的向來最是守規矩,大家夥兒都知道!小的不能這麼被冤枉!!”
“賴二中毒死了,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事情,怎麼能一下子就賴到小的身上呢?!小的不服!!”
牢頭本來還因為陸茗的話,對獄卒們私底下是不是真的藏匿了該給他的孝敬而懷疑又忿忿,此刻聽了潘石頭這番發自内心的剖白,不由得心生感動,看向潘石頭的目光也變得溫柔起來。
潘石頭的身子僵了僵,悄沒聲兒地挪了挪膝蓋,将牢頭那熾熱的視線擋在了背後。
聽了潘石頭的辯解,陸茗隻是點點頭,肯定了他的說法:“照你這麼說,也是有道理的,可以說得通。”
接着,縣令大人就好笑地聽到了小陸秀才那句熟悉的轉折:“但是!你算漏了一件事。”
陸茗指了指那個裝老鼠的布袋,此刻,那鼠輩還在裡面活蹦亂跳,掙紮不休,想要逃出這個禁锢着自己的布袋乾坤:“你買的鼠藥,殺得了人,卻滅不了老鼠。”
“什麼?!”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大吃一驚。
“我想,關于這種毒藥,你知道的并不多吧?否則以你頗為缜密的心思,應該不會落下如此明顯的漏洞。”
“首先,賴二的死狀:唇甲發绀,眼目凸出,鼻口出血,還有毛發脫落,是典型的中毒症狀。他居住的牢房裡散亂狼藉,被褥、馬桶、鋪地的稻草都被撕扯、推倒、散揚,地上和牆壁上滿是斑斑血迹。”
“屍檢發現賴二的指甲内有皮屑殘餘,腹部以及身體有多處抓傷和碰傷,顯然死前曾遭受過長時間的巨大痛苦......如果僅看這些内容,并不好确定是賴二中的是什麼毒。”
“但是,賴二中的毒有兩點格外與衆不同。第一點,”陸茗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認真解釋道:“是此毒的毒發時間有潛伏期。”
“李甲酉時三刻送好了飯,又喝了點小酒,時間過去将近半個時辰,可牢房中卻并無異樣,也沒聽到有什麼異常動靜。”
“結合其他牢房犯人的證言,可以确定賴二真正毒發的時間,是在李甲送飯之後一個時辰左右。所以,此毒的第一個特點就是:服毒至毒發,大約有一個時辰左右的潛伏期。”
“而第二點會被發現,則要歸功于此刻在這裡出現的這隻有趣的小老鼠了。”
陸茗指了指因為内中鼠兒的氣憤掙紮,還在不斷扭曲變形的布袋,說道:“這隻老鼠在大牢裡長大,并不怕人。”
“方才縣令大人問話之時,這隻小鼠便在四處尋找賴二那碗飯中的殘餘米粒,并将那點摻了藥的米盡數吃了個幹淨。而這一幕,恰巧被我看到。”
“直到現在,這隻鼠兒也活得好好的,完全沒有毒發的征兆。基于這一點,我終于能确定賴二中了什麼毒,因為很巧合的是,符合這兩個特點的毒物我剛好識得......”
“它的名字叫做‘雷公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