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焰并不排斥哭泣。
隻不過由于從小生長的環境,就算哭了也沒人聽見,換不來安慰的同時還會給父母帶來麻煩。
她不希望造成這種局面,于是早就習得了微笑面對。
長大後微笑面對的同時,也學會了思考。會嘗試去回望當時想哭的理由,一番剖析過後自認已消解了痛楚,但也察覺出哭開始變成一件很奢侈的事。
所以在林琛死去、被時淵洺分手前,她極少極少哭出來,又或者說,根本哭不出來,常常需要通過别的借口來發洩。
好比當年跳遠體測時,她在時淵洺的幫助下嘗試跳了出去,因為不想撞到他,才敢跌在泥土上。大腿擦破皮後,她就差點哭出來,可下意識地忍住了。
忍住的同時安慰自己是由于害怕才想哭,就和小時候獨自待在家裡感到害怕一樣,并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可哭的。
于是還假裝輕松地跟時淵洺說笑,假裝不害怕、不難堪、不委屈。
可能被他看穿了,所以一使勁讓她吃疼,也讓她有更方便的借口哭出來。
身體的疼痛是無法靠思考開解或靠堅強忍住的,生理性淚水的美妙在于她想控制也控制不了,就和打哈欠會潤濕眼眸一樣。
不過自從回到老家做這份工後,司清焰意識到死亡也跟身體疼痛一樣,一旦降臨是無法阻擋的,那是避無可避的難受,會讓人毫無顧忌地流淚。
死亡,允許活着的人脆弱。
在這件事面前可以安心地示弱,不必擔心被嘲笑、指責或呵斥。情緒宣洩需要出口,葬禮的意義或許就是如此,也不用去思考哭泣的理由,因為沒什麼理由,痛苦就是痛苦本身,因痛苦而難受到哭出來再自然不過。
這是她最近才漸漸明白的道理,因此眼淚不受控地多了起來,會動不動被别人的事給觸動。
可很遺憾地發現,時淵洺就算在死亡面前,也沒有任何表情。
她知道入殓師被要求一臉嚴肅,好讓家屬感到被重視和安心,讓他們相信亡者得到了應有的尊重。
可是,可是,時淵洺不止是在工作中如此,他見過那麼多生死卻始終鎮定自若。
不是無動于衷,而是過于理性。
司清焰回想起那天跟他講到賴檬的事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也在難受,可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思考辦法。
思考是他用來拆解悲痛的方式,他用理性減輕痛苦,将悲傷消散在辦法中。
這當然很好,甚至對她來說,簡直是令人豔羨的能力。可随即一想又很心疼他,因他這種本能反應,不就跟她以前一樣不讓自己哭出來嗎?
他讓人看不見他的悲傷。
也許對他來說,哭泣是失控,思考才能掌控自我和局勢,并用理性去馴服痛苦。
哭是一種奢侈,對他來說也是。
她想讓他哭,但完全沒想好怎麼才能讓他哭,甚至在說出這個願望的下一秒,就覺得很有可能永遠也實現不了。
可總有人把你的願望放在心上。
他記挂這件事,此刻還把它拎出來開了這麼個玩笑話。
司清焰癡癡地笑着,嬌嗔他:“我居然不知道,時先生這麼幽默~”
笑意是會傳染的,時淵洺被女孩抖動的肩膀勾起嘴角,下颌蹭了蹭後,沉聲說了句謝謝誇獎。
司清焰抿抿唇,無意識地去掰他的手指頭,從指腹捏到指骨,再順着青筋摩挲手背,觸感好到讓她身心放松。
“我隻是想陪周汐出殡,怕他暈倒或者低血糖,所以提前準備些甜品以防萬一。”
“哪天?”
司清焰報了個日期,心想他這麼忙,況且又不是幫她的忙,總不會還想陪她吧。
“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不會是想……”她扭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時淵洺笑而不語,雖然雙手還被皮帶扣着,但也不妨礙他輕松地反手握住某人的小手。
與她十指相扣。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熱意,司清焰得意地笑着晃他的手臂。
“你吃醋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但某人很會找借口:“我需要第一時間知道,你有沒有喜歡了别人。”
心跳似乎頓挫了一下,司清焰下意識地收緊十指相扣的手。
原來他還時刻記挂着這段關系的規則。
在這段關系的期間,隻要任何一方遇到了喜歡的人,就果斷不再繼續。
他這是在報複她嗎?居然在這時候說這種話。
以前的她一定會這麼想吧。司清焰暗自笑着,心想這醋意未免太濃,也許他剛才的詢問并不是在幽默,而是真的擔心,擔心她對别人心動。
要真是那樣,說不準能弄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