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秦桑沒想到的是,遙影見她暫時不想和他走,私底下偷摸準備,在一日清晨,裝成來春江鎮遊曆的書生,還租了一間小院,就是為了陪她。
秦桑遠遠看見被人群簇擁着的遙影,整個人都呆住了。
遙影一來便引起了全鎮人注意,在外人看來,他是個有點修為,遊曆到此想生活一陣子的俊俏書生,姑娘家們嬉笑着悄悄看他,男人們坐在廊下敲煙管,嘴裡嘟囔着“可不得了”。
在鎮民的注視下,遙影笑道:“我來這裡也是為了尋我一位親戚,先前是秦家村的人,比我小兩歲。”
衆人一驚,紛紛道:“那不是秦丫頭嗎!”
雖然秦桑嫁給了王家,但因為年齡小,嫁來沒一年又死了丈夫,鎮民總是習慣喊她秦丫頭而不是王三嫂。
這時,有人喊:“秦丫頭在這呢!”
衆人往後一瞧,下意識往兩邊走,秦桑穿着灰布衣裙,有些怯生生的扣着手指,遙影溫柔笑笑,對她道:“秦表妹,我們好幾年不見了,我記得你會給牲畜看病,正好,我幾隻兔子病了,能請你來幫忙看看嗎?”
喬鈴心中嘿嘿然,心道這小兔子還挺會辦事,說秦桑是他表妹,這樣幫助她也不會有人多話,還能正大光明讓秦桑去他家,不過,若有心之人去秦家村打聽的話,或許還是會探出些風言風語。
這些鎮民顯然不知道秦桑還會給牲畜看病,不禁目瞪口呆,遙影看她有些害怕,正想說提前準備好的借口時,秦桑卻不知哪裡冒出股勇氣,揚聲道:“好……表哥,隻是我有陣子沒動手了,恐怕看不出什麼。”
這下鎮民們更驚了,自秦桑嫁到春江鎮後,他們鮮少看見她在鎮上閑逛,王老三死後也隻見她每日都往山上走,實在沒想到她竟還會給牲畜看病。
忽然,一個男人哼笑了聲,冷嘲熱諷道:“看病是可以,可别耽誤了時辰,就算是親戚,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也不合适。”
聽見這聲音,秦桑肩膀縮了縮,神色又膽怯了不少,遙影看過去,見是位鼠眼長嘴的精瘦男人,拱手道:“閣下此話是何意?秦姑娘是我表妹,能有何不妥?”
這男人一甩衣袖,撇嘴道:“有何不妥?她是我老王家的媳婦,你說有何不妥?!”
喬鈴感到遙影心中泛起極度的厭惡之感,是對這個男人的,通過記憶,她也得知這男人是王老二。
這時的遙影還不知道王老二對秦桑做過什麼,但對他這個樣子很是不喜,面笑心不笑道:“原來是王二哥,我表妹嫁來這兩年還得感謝你們照顧,改日我定來府上一聚。”
王老二也不好多說什麼,斜了遙影一眼便離開了。
這下秦桑去遙影的院子不是難事,也不是日日去,更多時候還是去山上一聚,不知怎麼回事,遙影成熟了不少,不再一個勁讓秦桑和她走,日常很是照顧她。
原來遙影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衣服是秦桑做的,喬鈴能感受到秦桑對于這份感情的認真,在那樣的環境下,她還給遙影做了好幾件衣裳,每次送他時,都十分不好意思,放在桌上就跑,面色紅潤腳步輕快,和熱戀中的少女無異,哪裡像成過婚的樣子。
因遙影會識字作畫,甚至文采很不錯,還有修為傍身,這些鎮民總會高看他幾眼,連帶着對秦桑也好了不少,先前不是喊她秦丫頭就是秦寡婦,現在也會喊幾句王家三夫人了,隻是秦桑并不喜歡,還是讓他們喊秦丫頭。
喬鈴看着他們有些謹慎卻甜蜜的日子,少男少女認真起來,就像春日裡新結的梅子,清新酸甜。
隻是,對于命運坎坷的人而言,這樣的好日子總不會太久。
這日,秦桑和遙影坐在樹下,傍晚時秦桑便要回去了,遙影拉着她的手,道:“阿桑,我送你吧。”
秦桑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了……”頓了頓,她聲音苦澀:“阿遙,日後恐怕我不能出來這麼勤了,他們說我一個寡婦,就算和自家表哥待一起,也不成體統。”
遙影豁然起身,愠怒道:“那些人慣會嚼舌根了,不過就是妒忌你,看到你難受,他們就高興!”
秦桑不解:“妒忌我?”
遙影颔首道:“對,阿桑,你生的好看,心地也好,又是從外面嫁過來的,他們就樂意看你不順利的樣子,這樣他們心裡就痛快。”
喬鈴不由一驚,這小兔子看得還挺真,說得太對了!秦桑于這些鎮民而言就是一顆石子掉進一灘死水,蕩起漣漪,給他們無聊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些熱鬧。
他們就想在她身上看樂子,從她嫁來沖喜那日起,看她小小年紀變成寡婦改不了嫁而幸災樂禍,看她被王家人壓迫欺辱卻一言不發,就像皮影戲一樣精彩。
她的苦難,就是他們的飯後談資。
秦桑歎息道:“在這裡活着,确實沒意思。”
遙影忙道:“那我們去外面,阿桑,外面和這裡不一樣,吃的用的,尤其是人,到其他地方去,他們不知道你是寡婦,我們也不用以表兄妹相稱,可以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少年夫妻,不是先前那個病秧子,也不是王老二王老大兩個粗狂的男人,而是一隻小兔妖,一個俊俏的少年。
秦桑紅了臉,她雖經常聽遙影說這些,每每聽到都猶豫,總要推脫,今日,她卻認真地想了想,似是拿定了主意,道:“我……我跟你走!”
她決定了,不管日後如何,總不會比待在這裡差,就算遙影變心,她也不後悔,起碼她問心無愧。
遙影一聽,高興的差點蹦起三尺高,他抱起秦桑,歡快地轉了好幾圈,秦桑又怕又害羞,拳頭輕輕捶了他幾下。夕陽的光,就萦繞着他們,鍍了一層暖光,連帶着把心都暖了起來。
遙影笑着道:“好!好!明日我就去安排,你身子弱不能走山路,我準備一輛馬車,我們光明正大走,先去蘭陵城!”
秦桑被他的話弄得紅了眼睛,哽咽道:“好,我等你回來。”
次日遙影便去了,隻是天不遂人願,連着下了幾日大雨,發了山洪不好走,遙影本第二日就能回去,這樣一耽誤,他也不閑着,動身去蘭陵城外買了一棟小院,因秦桑喜歡清靜,又布置了家具等東西,等雨停了立即就回春江鎮。
到春江鎮時已是下午,遙影内心激動睡不着,停了馬車變成兔子去找秦桑,幾日不見,他想先看看她,告訴她過去就能住新房的好消息,路過河邊的大槐樹時,卻聽樹下一陣吵鬧。
遙影往那邊望了一眼,這一瞧,滔天怒火直沖遙影和喬鈴天靈蓋。
槐樹下,王大嫂正扯着秦桑的頭發辱罵,王老大在旁邊面露不耐,好些鎮民對着秦桑指指點點,嘴裡罵着:“不知檢點”、“一看她這狐狸精樣就知道不安分”、“明明是個寡婦,還整日纏着她表哥”。
秦桑一邊掙紮一邊喊:“我沒有!我沒有!”
她身體本就瘦弱,在遙影這些日子的照顧下好了些,可在王大嫂動作彪悍又力大,秦桑根本承受不住,被她扯得連站都站不穩。
王大嫂厲聲破口大罵:“死狐狸精!臭不要臉的!你多大的能耐多大的本事啊!把你自己男人克死了,現在還來勾引我男人了?你是不是想死啊?!老娘看你每日都去那書生家,那還是你表哥,你要用這張狐狸臉去勾他嗎?!啊??!!”
喬鈴氣得牙癢癢,明明當初是他們王家娶秦桑來沖喜,那病秧子死了,倒說秦桑克夫,好一出颠倒黑白!
秦桑被這樣辱罵,臉憋得通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強忍着沒有掉下來,或許是被冤枉,氣到了極點,她奮力一揮手,竟把王大嫂推開了。
秦桑怒道:“我沒有!是你男人次次都來找我!你怎麼不讓他管好自己?!”
衆人皆是一愣,在鎮民眼中自打秦桑嫁進來後,從來是低眉順眼不與人發生争執,在王大嫂王老大眼中,秦桑被打被罵從不會還嘴還手,這也導緻他們愈發猖狂肆無忌憚,沒想到她還有兇狠的一面。
可惜,這不能叫他們适可而止。
王老大見秦桑發怒,眯起眼睛摸着下巴,好像發現了樂趣,王大嬸氣喘籲籲,從旁邊摸來一張凳子要打她,秦桑四處躲,遙影這時沖進去,護住秦桑,沖幾人怒喝:“你們瘋了?!憑什麼打她!”
鎮民們呆了瞬,一婦人哎呦了聲,道:“秦表哥你不是回去了嗎?”
遙影道:“回去?我不過是出鎮子辦些事路上耽誤了,你們就這樣對她?她做錯了什麼?”他順水推舟:“好,你們這些鎮民無法無天,我表妹沒了丈夫,還被自家人這樣欺負,看來這日子不必過下去了,我今日就帶她走!!”
他拉住秦桑便要走,喬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忐忑,實在是不能不擔心,他本是隻兔妖,化為人形不久,修為不高,要是這些人一擁而上,還真沒辦法全身而退。
剛走出一步,那王大嬸扯住秦桑衣袖,厲聲喝道:“走?走什麼走?!她在家勾引我男人,現在還想走了?門都沒有!”
一男人道:“就是,我們春江鎮可是有規矩的,傷風敗俗的女人要吊進河裡淹死!”
喬鈴憤怒之餘,發現這男人正是那個老楊。
她痛罵一句:“真是死有餘辜!”
遙影話還沒說,一群人就沖上來,硬生生将兩人扯開了,秦桑大叫道:“我沒有勾引他!是他強迫的我!”
王老大呵呵道:“三妹,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都是一家人,這事鬧這麼大也不妥。”說着,他眼神示意王大嬸,不料對方根本不理會他,繼續怒吼:“死狐狸精還敢嘴硬是吧?我昨日都瞧見了,你們苟且了多久?竟然都懷孕了!”
遙影面色變得煞白,喃喃道:“懷孕?”
秦桑雙眼通紅,咬着唇道:“對不起……”
有人問王大嫂怎麼知道秦桑懷孕了,王大嫂嗤道:“今日我讓大夫來瞧了!懷了有一月了!”
鎮民發出唏噓聲,秦桑渾身發抖,不敢去看遙影。喬鈴想起她身上的痕迹,心道:“恐怕秦桑嫁進來後就一直……”
王老大盯了眼秦桑的肚子,拽着王大嫂道:“行了!這事回去處理!鬧這麼大也不怕讓人笑話!”
王大嫂拍開他,怒道:“笑話?我怕什麼笑話!這死狐狸精敢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我還不能說出來了?!她可是三弟的媳婦,這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都不清楚!這種女人能留着?!”
她鐵了心要秦桑不好過,王老大啧了幾聲,他心裡清楚,他們兄弟二人和秦桑的事不是秘密,隻是若繼續護着秦桑,日後王大嫂還要鬧個不停,若放任王大嫂,那秦桑今日難逃一死,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
那就隻能選其一。
這時,人群中走來兩人,正是王二嫂和王老二,像趕來看熱鬧,渾然不在乎這是關于他們家的事。
王老二沖王老大揚了揚下巴,問:“怎麼,這是鬧哪出?”
王老大啧道:“這婆娘非說三妹懷孕了,拉到這裡來要大家評理!”
這評理,自然是王大嫂一味說秦桑勾引王老大,還懷孕了,要大家給個公道。
王大嫂一聽不樂意了,指着秦桑對王老大道:“好啊,你平時在外面我不管,現在竟然和一個寡婦苟且?!王老大我說你就是個畜生!老頭子老婆子走了,家裡不如從前,我拿我的嫁妝補了多少虧空?你呢?!在家和一個寡婦你侬我侬?!你對得起我嗎你!!”
王老大道:“我說你夠了啊!我怎麼對不起你了?我缺你吃缺你穿了?你覺得我虧待了你,那你滾回娘家去!少在這礙事!”
王大嫂瞠目結舌,難以置信道:“你讓我回娘家?!因為這個死丫頭?!這話你真說得出來啊!你還是人嗎你?!”
她哭了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鎮民們紛紛上來勸,王老大坐在槐樹下,看也不看她一眼。
王二嫂上前安慰,讓王大嫂看寬點,王大嫂哭着道:“看寬?我怎麼看寬?!他都要被這死狐狸精迷得找不到道了!!”
王老二大聲呵斥道:“行了别吵了!”
他走到王大嫂身旁,聲音極輕:“大嫂,看來你還不知道,我就直接說了吧,這秦丫頭,從嫁進我們家那晚上起,就沒有和我三弟接觸過,平日裡呢,就陪我和大哥消遣消遣,你也别生氣,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她娶進來總不能放在那供着吧?”
這話他沒有刻意避着誰,遙影聽覺本就好,一字不落全聽了進去!
秦桑似乎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隻能默默垂淚,遙影更是如墜冰窟,他了解到不少凡人間的事物,聽到這些話,稍加思考就明白怎麼一回事了,原來秦桑先前一直被他們強迫!
可因為王老大的話,王大嫂氣得紅了眼,根本不管王老二說的話。她嘴裡嘟囔了幾句,又去扯秦桑的頭發,罵着喊着“狐狸精”、“不要臉的東西”。
王二嫂攔住她,勸道:“好了大嫂,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們和秦丫頭的事,怎麼今天就要鬧這麼大?叫全鎮人都知道了,多難看啊,我們自己家裡解決不就行了。”
王大嫂咬牙切齒道:“昨夜我看那死東西去找那狐狸精,本來不做理會,沒想我聽你大哥說……要她把孩子生下來,生下來就把我休了!把她扶上去!你說我能不氣嗎?!”
王老二擺手道:“大嫂這你放心,不會的啊,就算真生了,那孩子也會過繼到你下面。”
更何況,秦桑若真成了他大哥的媳婦,那他日後怎麼方便?
王大嫂氣歪了臉,壓低聲音道:“想都别想!誰要那孬種!二妹,你别裝個沒事人一樣,那死狐狸精在家一日,我們家就不得安甯,你自己看看二弟有多少日子沒去你屋裡了?當初爹說要秦桑下去陪三弟,他們兩個不幹,就是打得這個主意!你還護着!”
王二嫂沉默了,王大嫂又道:“我這還隻說是那狐狸精勾引的我男人,沒有說其他的!這狐狸精一死,我們全家幹淨!你看看她,不僅勾搭自家男人,連她那表哥也被迷了魂!”
自遙影來了鎮上,是多少女人眼中的香饽饽,年輕俊俏,身體看着也好,好些出閣的沒出閣的都上門去找過他,可惜遙影一直保持着距離,眼裡就隻有秦桑。
王老二道:“大嫂你真是……”
王大嫂瞪着秦桑道:“今日我是非收拾了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