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諸人已然走得七七八八，司寇蘊步子很慢，在景姝身側停步：“景姝，你真是個識時務之人。”
“公主謬贊。”
“你想知道胥漪的事情，我全部告訴你。”司寇蘊擡手扶起景姝，眉目之間情緒很淡，但那雙眸子隻有幾分淡淡喜色轉瞬即逝。這情緒一閃而過她又變成那個溫潤淡雅的司寇蘊。
她看着司寇蘊的神色，隐隐約約覺得自己可以從這個人身上學到很多，盡管她并不喜歡她的行為做派，但不得不承認司寇蘊确實很會軟硬兼施操縱人心。
這種感覺讓她想起了燕國的舊人，景姝心頭一凜。而那份喜怒不形于色，景姝從前也有過。
在這一刻，景姝忽然明白自己與面前這個人其實截然不同。似乎重生後，自己的愛恨都表現得如此直白明了，幾乎寫在臉上，她太容易被人看透了。
直至此刻，景姝才意識到自己做不了權謀家，她需要強烈的情感來支撐自己走每一步。
“胥漪七歲就能預言未來，最開始隻是預言物勢，後來慢慢竟能說準人勢，甚至十幾歲時已經可以預言國勢。那時姜國國弱，胥漪便鼓勵農耕，并為百姓換耕種方式，餘糧也可與他國交易，姜國也因此國庫日益豐盈，最後甚至在諸侯國裡如日中天。以至于後來趙國謀逆試圖推翻天子建立新朝，趙國狂妄四處拉攏結派，那時隻有兄長以為自己掌握時勢與其狼狽為奸，卻沒成想那戰輸了，輸得一塌糊塗。”
“兄長在開戰之前專程暗地裡尋過胥漪，問此戰可否能打，胥漪蔔卦一個時辰有餘，最終朱唇微啟，隻說了句可以。”
“然後呢？”景姝聽到了她從未見過的這些母親舊事，連忙追問道，“然後怎麼樣了？”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司寇蘊的語氣裡帶了些感慨，“胥漪此生唯一一次占蔔失策，便換得自己被人丢棄的結局。”
“此話怎講？”景姝的心忽而揪了起來，她手指緊握衣角催促道。
“後來聯軍便是敗給了那時年少的燕國司馬大人冉正辜。那人是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野心家，他在戰場上以退為進生擒聯軍親眷一屠千人。那戰輸了也是情理之中，此後姜國欲降，可那冉司馬卻直言要想讓他收下降書必須要答應他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景姝吞了吞口水，心中竄出不安。
“你猜不出嗎？景姝。”司寇蘊的正青裙擺在盈盈燭火下顯得格外刺眼。
“古往今來，毀掉一個女子最簡單的方式便是把她與謠言扯上關系，風言風語隻要與一個女子搭上邊，她便會成為衆矢之的，而男人也最擅長利用這一點。戰勝的冉正辜當然會拔掉自己眼中最礙眼的刺，而胥漪這個足以改變幾國政局的人還是放在自己身邊最安全。”
“他說他愛慕胥漪，要讓胥漪随他同赴燕國。”司寇蘊頓了頓，又補充道，“兵臨城下，胥漪被人架在火上，她這一生承載太多責任。少年相師的名号，兄長祈求的目光，姜國百姓的存亡。胥漪最終還是離開了。隻不過她離開前請求兄長不要将這件事宣之于衆。名揚諸國的相師大人最後一求，受盡其照拂的姜侯又豈能不應？”
“而那燕國冉正辜甚至沒能給胥漪一個像樣的成婚禮，就那樣将姜國最年輕有為的少年相師扣進了他的府邸。讓九天之鳳做了他的籠中雀鳥，成了他的三姨娘。”
“在傳言裡胥漪自那以後便消失了。而自那一戰後，兄長便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懦弱無能又固步自封。”
“這便是你母親當年的事情。”司寇蘊說，“我與她隻不過是泛泛之交，倒是家妹與她相交甚笃，若想知道其他的事情，你不妨去問問她？”
“……這麼說，母親當年嫁給那人，其實是迫于無奈？”景姝那微微心頭悸動，她分不清這感情是好是壞。
終于明白了，母親對她的忽冷忽熱。不是因為她，是因為她的父親。
那時自己背着母親偷偷舞刀弄劍，被母親抓到時她氣極了，會不會隻是因為自己在那一瞬間太像父親了，因為血緣的相似性讓母親覺得可怕。
雖然這番話後景姝依舊覺得自己是這世間的多餘之人，但好在她終于明白了這些濃烈愛恨背後的是非緣由。
這些事情與她無關，是她出生之前就必定會有的龃龉。
她實在沒什麼好自責的。
“難不成還能是因為愛嗎？”司寇蘊笑了，“愛是最虛無缥缈的東西，景姝。你回想一下你母親生前有笑過哪怕一次嗎？愛這種話，動動嘴皮子就能說得出口，可若當真愛她就該一生一世一雙人，一切都給她最好的，托她扶搖直上。而非将她從高處拽下來，将她囚于方寸之間，景姝，這不是愛。”
“景姝，人都是自私的，愛之一字簡直是在違背人的本性，不要輕信這些。”司寇蘊認真叮囑道。
話畢她就要轉身離開，走到一半卻突然頓住步子，“娴兒在偏殿等你，她有一堆話等着要對你說呢。”
“景姝，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殺人兇手，你所調查的就是真相。”
“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句話？你知道我不會相信的。”景姝眉頭緊鎖。
“因為我還挺喜歡你母親的，見你總有種恍然見舊人之感。”司寇蘊溫聲道。
“她為什麼會替你殺人？”景姝追問。
“她本孤女，欠我恩情，當我需要她時，她就會不由分說自己去死的。”司寇蘊語氣淡漠開口道。
“景姝，我看得出來，即使你不贊同我，你也不會想着法子來消滅我。你我利益又不曾互相對抗，這樣求同存異的關系于我而言就足夠了。”
“對了，景姝，你有聽過晴好閣嗎？那種設想還挺有意思的。”
“什麼設想？”
“建立一個又一個隻由女子掌權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