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出口的話有些傷人,卻不自覺地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這樣的她如此鮮活,如此鋒芒畢露,心軟至此的她竟然如此地……耀眼。
不同于她從前在内宅時的恬靜溫柔,更不是那般疏離溫和,如此尖銳的她,讓他不自覺地生出疑惑,為什麼她會有這樣的想法?
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跟上她的步調,該怎麼做才能留在她身邊?
晉夏望着景姝微微垂下的腦袋,開口道:“慕娘,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隻是覺得同樣為人,為何男子就比女子多了那麼多種可能?”景姝微微擡手望向自己帶着薄繭的掌心,“分明都是肉體凡胎,為何女子便隻有相夫教子這一種人生。”
“十幾歲的姑娘,前十幾年的人生皆在深閨度過,嫁于夫家後也還是囚在那樣的方寸之地。倘若生了兒子便可以禮樂射禦書數一科不落地學習,倘若生了女兒便是女工婦禮。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讓她們讀書,不能讓她們提筆,不能讓她們……”景姝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是輕若耳語。
“難道天生女兒,便隻是為了傳宗接代嗎?為什麼不能……不能讓她們做她們自己想做的事情呢?為什麼要給人分上三六九等,為什麼要這樣?”景姝想到哪裡說到哪裡,語序雜亂無章,似乎隻是想向晉夏坦誠自己内心積攢已久的憤懑。
然而晉夏卻從中得出了領悟,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他從前過得艱難,卻也是在乳母的撫養下長大成人。景姝的話一字一句刻入心口,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乳母。
在他回憶中那樣博學多識的乳母,無論他問她什麼問題她都答得上來,在他心裡乳母簡直不輸宮中的任何大人之流,但她卻也隻能在宮中做一個嬷嬷,奉養一個根本無人在意的世子。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慕娘。”晉夏溫聲道。
聞言景姝頗為驚訝地擡起頭來看向晉夏,隻見他眼中漾起柔波,他似乎真的聽懂了她的意思。
“那個……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景姝突然沒由頭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願意聽我的話,我不想和你争執。”景姝終于穩下心神,眸中帶笑着看向晉夏,“我以後也會認真聽你說的話。”
“好,再也不吵了。”晉夏溫聲道。
雨勢愈大,侍女過了許久姗姗來遲。
“回二位大人,理官大人已然驗屍結束,煩請二位大人移步。”
景姝二人随着侍女的步子去了停屍房,那是一個偏殿稍作改良而成的逼仄房間。
二人說明來意,那理官大人白紗掩面,一雙明眸中帶了幾分淡漠向他們解釋道:“侯夫人與世子殿下身上并無明顯創口,并非死于外傷。”
“侯夫人指尖泛紫,嘴唇發青,胸前也有大片紅痕,屍體僵化是腦袋後仰明顯,如此看起來似乎是死于窒息。”
“而世子殿下嘴唇發紫,瞳孔呈尖細狀,看起來似乎是中毒之故,隻是銀針試毒卻并未發黑,因而這點存疑。”
景姝聽到這裡,轉頭看向晉夏,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當時木階上的暗色斑點。
“理官大人,可否請您幫我們一個忙?”景姝認真詢問道。
地上的暗斑被雨水反複沖刷已然褪去大半,她先是半蹲下身子仔細觀察着那紋理形狀,片刻後便帶上皮質手套以解剖尖刀微微将那塊暗色斑點除下。
“是毒沒錯。”理官開口道,“隻是不确定到底是烏頭還是綠礬,我還要帶回去仔細研究一下,最多一日,我便給你們答複。”
“那便多謝大人。”景姝拱手施禮。
今日畢,景姝二人撐着傘在宮道小走幾步。
“對了,晉大人,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
“景大人但說無妨。”
“您為何如此精通道術?敢問大人是何時學來這些?”
還挺有模有樣的。
“誰知道呢?”晉夏裝傻笑笑,“或許這就是俗話中的熟能生巧吧。”
“那晉大人還挺天賦異禀的。”景姝由衷誇贊道。
晉夏并未開口,唇邊笑意卻一刻未淡。
分别在即,景姝與晉夏告别。她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袖口,晉夏眨眨眼向她示意明白她的意思。
景姝受困無法仔細查探,而晉夏就要認真查查那支鑲着紅瑪瑙的珠钗,究竟是何人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