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昙哈哈大笑,伯邑考實在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小公子,我說過我大你很多。”
他不喜歡這話,心裡不受控制地又沉悶起來。
酒已喝完,阿昙滿足地站起身,腳步終于顯示着酒勁而有些虛浮。她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臨走前,回頭望了一眼梨樹,輕聲感歎:“這兒真是不錯,隻可惜……”
話語未盡,卻入風中。
伯邑考想不明白阿昙那夜說的可惜是指什麼,她生活于西伯侯府,早已成了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每日穿梭于府中,時而與下人婢女們言笑,時而與姬發嬉戲玩耍,時而獨自坐在梨樹下飲酒賞月。府中的仆人們對她恭敬有加,姬昌和太姒也對她頗為欣賞,仿佛她本就是這府中的一員。
還要可惜什麼?如果她喜歡此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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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梨樹新抽的嫩芽在風中舒展,阿昙指着那綠芽,對身後人說道:“你看,這樹已經恢複了健康,往後便是自然生長了。”
梨落非春,如今才算是春天到來。
“今年春天是趕不上了,來年這個時候應能結出花朵來。屆時站在樹下,梨花如雪,簌簌落滿身,一定是非常美妙的場景。”
伯邑考看着面前的樹與少女,腦海中已忍不住幻想出那一幕來。晴天暖日,細白梨花紛飛,人站在樹下,沐浴于花香之中,仿佛與這天地融為一體。的确是這世間最美好的畫面,讓人心向往之。與此同時,伴随着腦海中的幻想,他的心中悄然變得柔軟……
恰好此時,杏兒匆匆趕來,向大公子伯邑考施禮後,靠近阿昙身邊興奮地耳語:“阿昙姑娘,你之前灑過藥的芍藥也開花了,請你去看看!”
“不必看了,你之後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治,保證府中沒有不開的花。”
“嗯!”杏兒開心的走了。
她忽然生起感歎:“這可真是應時應景。”
伯邑考不解其意,阿昙笑着解釋道:“芍藥又名将離草,将離将離,我也正打算離開了。”
“你要離開?”他臉色驟變。
阿昙點頭,望着梨樹欣慰地笑道:“夫人痊愈,樹活了,芍藥也開花了,我留在此處的任務已盡數完成,當然是該告别了。”
“你不是喜歡這兒嗎?”伯邑考呆愣的開口,見她嘴角勾起難解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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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别那日,姬昌和太姒親自來送,還有些惋惜地表示,她完全可以多住些時日,不必如此急着離開。
阿昙笑着感謝他們這些時日的招待,語氣中滿是真誠:“得侯爺與夫人照顧,阿昙已是非常知足。”
姬發舍不得她,眼眶微紅,拉着她的衣袖問道:“阿昙姐姐,你要去哪裡?何時才會再回西岐?”
阿昙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我可沒有目的地,不過是走哪算哪呀。”
伯邑考端着當日她未取走的診金遞給她,卻被她拒絕收下。
“為何不要?”
阿昙指了指自己腰間的小木箱:“我的箱子裡已裝滿了東西,你給的這些無處存放,隻是累贅。”
他垂下眼眸,嘴唇嚅動:“若你能再多逗留一段時間,我能送你以别的東西代替。”
“算了吧,小公子,”她潇灑擺手,“山高水遠,我們将來不一定會再見,還是不必麻煩了。”
這一句“不一定會再相見”讓他頓時明白,西岐也許隻是她流浪路途的其中一站而已,并沒有什麼特别,沒有任何人或事能停下她的腳步,改變她的方向。
她說的可惜,原來是……可惜再好她也不會因此而留下。
阿昙揮手向他們告别,正如來時一樣,身着樸素的衣裙,斜挎着她的小木箱,踩着草鞋,如何來,便如何走,孑然一身,暢遊這廣袤天地間,灑脫恣意。
姬昌和太姒感慨稱贊她的特别,姬發已經是不舍的眼眶通紅,他們都目送着她離去的背影,唯有伯邑考落下了眼眸,不再去看,也因此遮住了眼底的黯然。
*
長出青苗的田埂間,灰衣少女纖細身影悠然從中穿梭而過。
農人放下犁頭遙問她:“小姑娘,到哪兒去呀?”
“小姑娘哪兒都去!”
笑聲清越,飄蕩在田野上空。
無牽無挂,無憂無慮,飄然獨身。
至于那個小藥箱——早已被扔在了山野某棵樹下。
“醫者的身份容易給人以不切實際的幻想,麻煩,太麻煩!”她雙手交叉枕于腦後,沐浴着溫暖的陽光,舒适歎氣,“接下來,當然得換……”